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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暗流涌动·流言与心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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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一路走,一路有人打量。
不是嫌弃,也不是单纯好奇——
像在拿眼尺,量我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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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 ·春水行前厅
柜台上叠着三摞票据,纸角压得平平整整。
墨味、木格子的檀香味拧在一起,稳人心。
笙踮着脚拨算盘,十指细快,珠子“嗒嗒”落位。抄完,他把背一挺、眼睛亮亮地看我:
“这两张回票我按双押记了。”
“嗯,稳。”
他笑,露出小虎牙,耳尖有一点红。把错单自己撕了,低声念:“再抄一遍就对了。”
少年人的认真,像一盏干净的小灯。
门口一阵风,帘子挑起半掌。
两个过路妇人探头往里看,眼神在我脸上停了停,又缩回去,靠一起嘀咕。
笙扯了扯衣角,小声:“姐姐,她们看你。”
“我知道。”
“像看新东西。”
我失笑:“那就把我当新柜台好了。”
我收笔束票,动作一气呵成:“我回一趟温家,很快回来。你守柜。”
笙立刻站直,肩膀往后一展:“好!”
他看我出门,手在柜沿上握了又松,像在给自己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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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堂屋
檀香袅着一缕细烟,窗纸上映着庭前槐叶的影子。
婆母靠着炕几坐直,手里佛珠“嗒、嗒、嗒”有节奏,眼梢细纹往下压着。
小婉抱着孩子,手臂微微用力,把孩子往上托了托,衣襟被小手抓出一道褶。
温衡从屏风后出来,脚步略快了一拍,又立刻放慢,像怕惊着我。
他眼里亮了一下,随即把光收住:“长歌,回来了。”
“嗯。”
小婉笑着上前,笑意里带点甜腻:“姐姐还是跟当年一样好看,我家这孩子都快背书了,姐姐一点儿也没变。”
她说“没变”时,眼睛不自觉地往我眼角扫,像真在找皱纹。
我对孩子笑:“读得可好?”
孩子咧嘴,奶声奶气:“好!”
我把礼篮放下,篮绳在掌心勒出浅印:“做了点糕,您尝尝。”
小婉接篮,指尖从底下摸出一张针线账单,压在糕盒下,又抬眼冲我一笑:“姐姐眼睛亮,看看就明白。”
我把账单抽出来,目光在数字上掠过,语气平平:“妾房花销,单列。月底对印。”
她“哦”了一声,抱孩子的手又收紧了些,眼尾却悄悄朝温衡那边飘。
温衡清了清嗓子,喉结滚了一下:“你常回,也好。”
我“嗯”。
他又道:“若……不忙,多住几日?”
我看了看婆母与小婉,嘴角一抹客气的弧:“看铺子。”
门口影子晃了一下,有风从门缝钻进来,把一线窃语吹得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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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后院井旁
井台石沿滑凉。两位邻妇扶着木桶,肩带勒得肩窝凹下去。见我过来,她们先笑,又条件反射似地把声音压低。
“顾氏气色真好。”
“可不嘛,跟当年一样……”
“人家有本事,镇上有铺子。”
“就是不知怎的,一点儿都不见老。”
我脚步轻轻一顿。回头,她们忙把笑堆高,手指绞着围裙角:“嘴碎,别见怪。”
“没事。”我也笑。
清水一瓢下去,水面晃了晃,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把指腹贴上眼角,皮肤的触感细得过分——光滑,没抓手。心里微微一虚。
我有那么不显老吗?
以前守在铺里,不怎么露面;如今每月回一次,进出多了,便有人念叨?
檐下,温衡喊我:“天晚了,吃了饭再走?”
“不了,铺里还有账。”
他“哦”了一声,视线在我脸上停两息,像想问什么,又悄悄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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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饭后堂屋
婆母敲着佛珠,声音比刚才快了一点:“一家子,和和气气地过。”
她嘴角挂着笑,可眼神在打量我,像在衡量火候。
小婉把孩子往怀里再按实,故作温顺地贴近,笑吟吟:“姐姐真有福气,人看着同当年一样。娘常说,姐姐不老,真叫人羡慕。”
婆母“咳”了一下,斜她一眼。
小婉忙垂眸,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小扇影:“我是夸姐姐。”
温衡抿着唇,指尖在桌边摩挲,擦过一道旧划痕,动作忽紧忽松。
我放下茶盏,盏脚在桌上轻轻一磕:“您要是喜欢我这张脸,我以后少晒太阳,多抹油。”
婆母跟着笑了两声,笑意没到眼底,佛珠“嗒嗒”更快。
门外影子晃过去,压低的两句“真像当年”“不老似的”,像两粒石子,落在水面不肯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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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
我提篮要走。
小婉抱着孩子追两步,站位非常准,恰好挡在我必经的那块青石上。
“姐姐慢走。”她把声音压低,眼睛却亮得发硬,“姐姐别误会,我是担心你。如今人嘴利,什么都敢说。说你是好也罢,若说姐姐是……怪……”
她咬了下嘴唇,把“怪”吞回去,换一抹笑:“总之,姐姐少出门好,省得人家乱讲。我也为温家体面着想。”
孩子伸手去抓我袖子。
我侧一寸身,笑着避开:“抱稳,别着凉。”
她臂弯绷了一下,笑没散。
我前行两步,背后传来婆母的低声:“嘴上积德。”
小婉细细一声“我也是怕人乱说呀——”,尾音被风吹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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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行·内室(夜)
我把篮子放在案上,点灯。烛焰一跳,铜镜里的人跟着亮起来。
眉眼、鼻翼、唇线——都熟,像按着图样刻出来,少了“年味”。
我凑近,又退远,换了角度,还是一样。
喉咙里有一个很轻的“嗯”,没有落地。
【017,我真的看着……和当年一样?】
【系统:未作出判断。】
我忍不住笑,笑意里有点倦:“你真没用。”
【系统:记录中。】
“……”我把镜盖合上,指尖轻轻顿在镜背,像敲一下空木。
胸口像被一根细线牵了牵,不疼,就是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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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次日
晒谷场上稻米金黄。
小婉抱着孩子站中间,笑得甜,笑纹把脸颊推得圆圆的:“昨夜又咳,抓了药。幸而有姐姐,家里不愁钱。”
有人半遮着嘴:“有福气。”
也有人把嗓子放得很低:“顾氏一点不见老……世上有这等人?”
“嘘,小点声。”
我从旁走过。
鞋底碾过稻壳“沙沙”,背上的目光像风,不重,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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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夜
按约归宁。
桌上两碟小菜,汤里飘着一圈油花。屋内的灯影在他面侧切出一条清清的线。
温衡犹豫了很久,才试探:“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方子?脸,一直……”
他话未完,眼神先慌,指节在膝上绷白又松。
我放下筷子:“你是问我为什么不老?”
他连忙摆手:“没那个意思。娘她们说得多,我怕你难受。你若烦,我叫她们闭嘴。”
“你叫得住吗?”
他沉默,喉结滚一下,指尖抵住桌沿,没接话。
小婉端汤进来,蒸汽往上卷,遮了一瞬她的眼神。她笑,声音软:“姐姐多喝点,美容补气血。”
我淡淡:“不用,我这张脸啊,天生似的。”
她怔了怔,笑容迅速补全:“姐姐命好。”
我起身告辞。到门口,他追两步:“你别放在心上。你……就当他们眼拙。”
我顿了顿,回身:“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温衡——你若信我,就别跟着起疑。”
他张口,喉咙里“嗯”了一下,终究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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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行·前厅(深夜)
铺子落闩。
笙把最后一盏灯捻灭前回头,眼里有光:“姐姐,外头风大,明天别出门?”
“要走一趟,很快回。”
“那我在这儿等你。”
“好。”
他小跑去关窗,手背蹭过窗棂,留下细细一条灰。
看他细胳膊细腿忙前忙后,我忽然安稳下来——
至少这张柜台后,有我该守的东西。
夜色把街口吞得只剩一点灯。
我靠在门板上,轻轻吐气。
我还是我。
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成了别的什么。
我把闩落紧,翻票本。
纸张“沙沙”,像潮水退去,把白日的闲话一层一层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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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行·后堂
许账房提着油灯进来。灯火落在他鬓角,把几丝白发镶得暖亮。
他把账册摊在案上,指背老茧轻轻摩过纸面:
“这几年的账都理过了。如今在一县三镇,也算立得住——前厅三柜、两家小当铺;布行代销刚起头;盐线只是试水一截;小额放款另册管理;镖队还得按次雇。”
我合上账本,指腹在封面绕了一圈:“不过是手头宽了些,离大户还早。”
“正是。”许账房点头,目光沉稳,“县城之外还有府城、州城,再往前,是大江大河、来往的盐粮布匹。咱们这点家底,放到那边去,还翻不起什么水花。慢慢来,不急。”
我笑,把鬓发别到耳后:“我也不急。能把眼前过好,就挺好。”
他压低声音:“人言可畏。有人嚼舌你‘不老’,你只当笑话听,可铺子名声要护。账更细,凭据要全,叫人挑不出缝。”
“明白。”我把月清表往前推一格,“从下月起,盐线与妾房支出都单列,票据一件一签。”
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一点点铺开,像被火光温了又温:
“我当初就说,你这丫头心细手稳、肯吃苦。我没看错你,真给你做成了。”
他顿了顿,又问:“往后的打算,可有章程?”
我想了想,点点头:“没有什么大章程。把账管清、把货看紧、把人照应好。笙还小,我教他慢慢来。别惹事,别逞能。若哪天境头好,再说;境头不好,遇风收帆,有雨收摊。”
许账房笑:“这样最好。”
我把灯芯轻轻一捻,火苗收细,影子也跟着温和。
窗外风过,门帘轻轻一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