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地狱绽放的百合花》焦糖酿苦瓜

16、Chapter 16 元旦

　　李春珊像做贼一样溜回家，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着舞，几乎要撞出肋骨。奶奶房间的电视声已经停了，大概是睡下了。她踮着脚尖，屏住呼吸，几乎是飘着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反手轻轻锁上门。

　　直到这一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猛地松弛下来。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激动像终于决堤的洪水，轰地一声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

　　“啊——！！！”她一把抱起床上的旧枕头，把整张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去，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在枕头里的、近乎尖叫的欢呼。声音被厚厚的棉花吸收，只剩下她自己能听到的、激动的呜咽和剧烈的喘息。

　　她做到了！她真的亲到苏羽了！

　　不是手心！是嘴巴！是真正的亲吻！

　　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像雪花落地一样轻，但那柔软微凉的触感，那近在咫尺的、苏羽惊讶又害羞的眉眼，那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微微颤抖的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反复播放，清晰得令人发指！

　　“呜……”李春珊猛地抬起头，脸颊红得像是要烧起来，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兴奋和羞涩。她抱着枕头，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得到糖吃的小孩子，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开始毫无形象地来回打滚。窄小的单人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她完全顾不上，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一边滚一边发出压抑不住的、傻乎乎的笑声，双腿还胡乱地蹬着空气。

　　天哪天哪天哪！苏羽没有推开她！没有生气！只是害羞了！脸红得那么好看！

　　她还收到了她的苹果！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出来见她！她果然也很喜欢自己啊！！！

　　这个认知让李春珊的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甜蜜的烟花，炸得她头晕目眩，幸福得快要晕过去。她猛地坐起来，又忍不住躺下去打滚，循环往复，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头发被她滚得乱糟糟的，像个小疯子，她却毫不在意。她举起那个还带着室外寒气的苹果，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那种苹果，她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她又忍不住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转瞬即逝的、柔软的、微凉的触感。像过电一样，一股酥麻感从唇瓣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脚趾，又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串闷闷的、快乐的呻吟。

　　平安夜，初雪，亲吻。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她害怕一睁眼，梦就醒了。她赶紧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嘶——好痛！不是梦！是真的！

　　李春珊抱着枕头，再次傻笑起来，笑得嘴角发酸，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在床上翻滚着，把被子卷成一团，又踢开，循环往复，宣泄着内心那股几乎要爆炸开的快乐和激动。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无声地覆盖着城市的喧嚣。在这个狭小、简陋的小房间里，却仿佛涌动着足以融化整个寒冬的炽热和甜蜜。

　　李春珊折腾累了，终于瘫在床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她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裂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她摸过枕边的手机，点开微信，看着她和苏羽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她只发出去一句话：「下雪了。」然后，她把手机紧紧捂在胸口，像是捂着一个灼热的、珍贵的宝贝，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沉沉睡去。

　　梦里，依旧是那片无声飘落的雪，和那个轻柔如雪落的吻。

　　初雪带来的悸动和甜蜜尚未完全平息，李春珊就一头扎进了另一件让她心跳加速的事情里——元旦晚会。这事儿她谁也没告诉，尤其是苏羽。

　　那天课间，她经过学校布告栏，一眼就看到了文艺部贴出的“元旦晚会节目征集”通知。红色的海报，黑色的艺术字，像一团小小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想上台。她想唱歌！

　　不是因为她唱得有多好——事实上，她只在初中音乐课上被老师勉强夸过一句“嗓子不错”，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登台经验。也不是因为她多么渴望表现自己。

　　只是因为苏羽会坐在台下。

　　她想象着，当灯光暗下，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站在那个并不宽敞的舞台上，握着话筒，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找到台下那个清冷安静的身影。然后，把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心事、所有难以宣之于口的喜欢，都唱给她听。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遏制。

　　她几乎是立刻就去报了名，填表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在“表演节目”那一栏，郑重地写下了“独唱”。交完表，就像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心脏砰砰狂跳，既兴奋又害怕。

　　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异常忙碌又神秘。放学铃声一响，她不再是第一个冲出去，而是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悄悄溜去学校那间位于实验楼顶层的音乐教室。那里有台老旧的钢琴和一面的落地镜。她选了一首歌，一首她偷偷循环了无数遍，觉得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在写她自己心事的歌。旋律不算复杂，但副歌部分需要一点爆发力。

　　对着那面镜子，她开始练习。从最开始的磕磕绊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到后来能勉强完整地唱下来。她反复地调整气息，琢磨着每一个音准，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眼神——她希望自己站在台上时，看起来能不那么怯场，至少，能把歌唱完。

　　她不敢唱得太大声，怕被人听见。空旷的旧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清唱的声音，和窗外呼啸的寒风作伴。偶尔有走错楼层的同学听到隐约的歌声，好奇地推开门，她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停下，红着脸谎称在等人。

　　她甚至用平时打零工攒下的钱跑去附近音像店买了一盘伴奏带，又跟关系还不错的音乐老师软磨硬泡，借来了音乐教室的钥匙，趁着午休没人的时候，用那台老旧的录音机一遍遍合着伴奏练习。

　　“不对……这里气息又断了……”

　　“声音抖了……再来一遍……”

　　“眼睛……眼睛不能乱看……”

　　她对自己要求近乎苛刻。常常练得嗓子发干，喉咙微痛，才抱着水杯小口小口地润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冰冷的教室里蒸腾起微弱的白气。这一切，她都瞒着苏羽。每天清晨的同行依旧继续，她们之间不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读懂对方的心情。苏羽察觉到了她的忙碌和偶尔的心不在焉，但并没有多问，只是在她眼下泛青时，会微微蹙一下眉。

　　李春珊心里藏着这个巨大的秘密，既甜蜜又煎熬。她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告诉苏羽，想得到她一点鼓励，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但最终都忍住了。她想给她一个惊喜。一个完整的、属于她李春珊的、笨拙却真诚的“表演”。她要站在光里，把自己的所有心事告诉她，哪怕只有一首歌的时间。

　　随着元旦一天天临近，李春珊心里的紧张感也与日俱增。练习占据了她所有的课余时间，甚至夜深人静时，她还会躲在被窝里，戴着耳机，无声地哼唱着旋律，手指下意识地打着拍子。期待，恐惧，兴奋，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从未想过放弃。每当想到苏羽可能会露出的、哪怕只是一丝惊讶或鼓励的表情，她就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忐忑，都值了。

　　窗外的寒风依旧凛冽，废弃的音乐教室里，女孩对着模糊的镜子，一遍又一遍，练习着一首无人知晓、却饱含心事的歌。

　　元旦晚会的前一天，傍晚。家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结冰。林薇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一张打印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元旦假期学习计划，时间精确到分钟。苏羽安静地坐在对面，刚批改完的物理竞赛卷子上，红笔勾勒出的分数逼近满分，刺目却虚无。她的指尖无意识蜷紧，心跳在胸腔里敲着紊乱的节拍。目光几次悄悄掠过墙上的日历明天，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子，那个李春珊反复向她强调必须到场的日子，像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禁忌果实，诱人又令人心悸。

　　炖汤的咕嘟声从厨房传来，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

　　苏羽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推开千斤重担。她抬起眼，看向正欲在计划表上添注的母亲，声音轻而绷紧：“妈。”林薇笔尖未停，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明天晚上……”苏羽顿了顿，努力让声线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学校有元旦晚会。”

　　红笔骤然停顿，林薇抬起头，目光锐利如探照灯，审视中带着即刻升起的警惕：“所以？你的计划表我已经排好，明晚是化学专题和英语听力。”语气冰冷，不容置疑。苏羽的心向下沉，但平安夜雪地里那个轻柔的吻，赋予了她陌生的勇气。她迎上母亲的目光，试图让眼神冷静甚至带上分析性，如同讨论习题：“我知道。但这次是年级统一活动，班主任要求尽量参加，算集体出勤。而且……”她稍作停顿，抛出深思熟虑后编造出来的筹码，“听说今年有几所高校的招生老师也会来，或许……是个不错的印象分。”最后那句，她说得心虚，脸上却强撑镇定。

　　林薇眯起眼，衡量着。她憎恶一切计划外的“无用”社交，但“高校招生”和“印象分”精准地刺中靶心。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只有厨房的炖汤声持续作响。苏羽屏息，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良久，林薇才重新开口，温度未升，却松动了寸许：“必须去？”“班主任强调了。”苏羽硬着头皮，不让声音发抖。

　　林薇的视线在她脸上刮过，似在甄别真伪。最终，似乎是“集体要求”和“招生老师”说服了她。她不耐地挥手：“行。不过十点前必须到家。耽误的进度回来补上。”“好。”苏羽立刻应道，心底那根紧绷的弦蓦然一松，几乎虚脱。她低下头，掩住眼底翻涌的激动。

　　成功了。

　　元旦当晚。学校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彩带与气球点缀出虚假的繁华，空气里躁动着节日的喧腾。学生们蜂拥而入，按班级落座，笑声讨论声嗡嗡作响。苏羽坐在重点班区域中段，周围是熟悉的同学和更熟悉的课题讨论。她背脊挺直，安静如常，目光却不受控地滑过舞台，扫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搜寻那个身影。心跳失序，掌心沁出薄汗。她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何比面对任何一场竞赛都更紧张。

　　晚会在一片喧闹中启幕。歌舞、小品、乐器演奏……节目更迭，台下掌声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苏羽看似专注，心神却漂浮不定。直到主持人高昂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礼堂。“下一个节目，高一（七）班，李春珊同学带来的独唱《爱如潮水》！”

　　苏羽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骤停！

　　李春珊？独唱？

　　她猝然抬头，目光钉死在舞台入口。追光灯打下。一个身影僵硬地、一步一步挪上舞台。真的是李春珊。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色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仔细梳过，脸上化了淡妆。她死死攥着话筒，指节用力至泛白。灯光下，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绷的嘴角无所遁形。

　　她看起来那么紧张，那么局促，甚至笨拙，与周遭华丽喧闹的舞台格格不入。台下响起细微的议论和并非恶意的低笑。很多人都认得这个“赫赫有名”的李春珊，她的登场令人意外。

　　苏羽的心瞬间揪紧！她完全没料到！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音乐前奏缓缓流淌，舒缓而忧郁的旋律荡开。李春珊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目光，望向台下。她的眼神里盛满恐慌，像是在绝望地寻找什么。然后，那目光穿越人群与光晕，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了苏羽脸上。

　　四目相对。

　　刹那间，苏羽清晰地看到，李春珊眼底的恐慌像找到了锚，骤然安定几分。她甚至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对着苏羽的方向扯动嘴角，像一个笨拙的微笑，又像无声的求救。苏羽的心脏被重重撞击，酸涩与难以言喻的震动席卷了她。

　　李春珊握紧话筒，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破釜沉舟的决绝。她跟着旋律，张开嘴：

　　“不问你为何流眼泪……”

　　声音起初颤抖得厉害，沙哑，走音，气息不稳。台下窃窃私语又起。苏羽的指甲深掐入掌心。但李春珊仿佛听不见任何杂音。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牢牢地锁着苏羽。歌词从她唇间淌出，生涩，笨拙，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虔诚的认真：

　　“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
　　且让我给你安慰
　　不论结局是喜是悲
　　走过千山万水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

　　副歌袭来，旋律陡升。李春珊仿佛豁出去了，她握紧话筒，仰起头，闭上眼，用她能发出的最大、最真挚的声音，嘶吼出那句：

　　“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
　　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
　　你该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
　　不要轻易尝试放纵的滋味
　　你可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她的音色并不完美，几近撕裂，濒临破音。但那不管不顾、汹涌喷薄的情感，却像真正的潮水，瞬间冲垮所有技巧与瑕疵，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狠狠撞入每个人心底！台下骤然死寂。所有私语与低笑蒸发殆尽。人们怔怔望着台上那个闭眼仰头、仿佛用尽生命嘶吼心事的女孩。灯光打在她并不出众的脸上，却为她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晕。

　　苏羽彻底僵住。她看着台上的李春珊，看她用力至颤抖的身体，看她眼角隐约的泪光，听着那并不优美却字字砸在心口的歌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碎她坚固的心防。她忽然全明白了。明白她为何偷偷报名。明白她为何选这首歌。明白她为何此刻望着她，唱得如此用力，如此不顾一切。

　　这首歌，是唱给她听的。用最笨拙、最莽撞、却也最真诚的方式。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苏羽死死咬住下唇，抑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哽咽和汹涌的泪意。她看着站在光里的那个女孩，看着那个为她打架、为她受伤、为她站在这里耗尽力气歌唱的女孩。心里那座冰封太久的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为一片温柔湿润的废墟。

　　乐声渐息，李春珊唱完最后一句，像被抽空所有力气，微微喘息，放下话筒。她睁开眼，目光依旧执拗地、带着不安与期待，望向苏羽。

　　礼堂陷入极致的寂静，然后迟来的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骤然爆发，席卷整个空间！许多人自发站起，为这份出乎意料的、笨拙却震撼人心的真诚鼓掌。李春珊似乎被这汹涌的掌声吓到，愣在台上，脸颊迅速烧红，手足无措地鞠了一躬，逃也似的冲下台。

　　苏羽仍僵坐原地，周围的掌声与喧闹如同隔世。她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掌心被掐出深痕，却感知不到痛。只有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而滚烫地跳动着。

　　为她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