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地狱绽放的百合花》聆徵

15、Chapter 15 平安夜

　　下午三点。天色依旧沉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透不出半点阳光。苏羽推开家门，家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林薇还没有回来。

　　苏羽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她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弯腰换鞋，动作轻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玄关的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疲惫的脸。眼睛因为不久前哭过，还带着些微的红肿，虽然已经用冷水敷过，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痕迹。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眼角，又迅速放下。她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一点点收敛干净，重新覆上那层惯常的、平静无波的面具。只是那双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流动的微光。

　　她拎着书包，脚步很轻地穿过安静的客厅。客厅收拾得一丝不苟，茶几上纤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摆在固定的位置，透着一种冷冰冰的秩序感。她没有在客厅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再轻轻关上，反锁。“咔哒”一声轻响，将外面那个空旷、冰冷、充满无形压力的世界暂时隔绝。

　　属于她的小小空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她靠着门板，没有立刻拉开窗帘，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坐到书桌前开始学习。而是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以及指尖那一点点虚幻的、柔软的触感。那是李春珊嘴唇的温度，和她恶作剧般舔过时那转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湿濡。

　　苏羽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她抬起那只手，指尖微微颤抖着，黑暗中，仿佛还能看到自己当时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

　　太丢人了！

　　可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陌生的、甜涩的暖流，悄悄地盘旋上升，冲淡了那点羞窘。李春珊笑得弯弯的眼睛，耍赖时理直气壮的模样，明明身上带着伤却依旧明亮灿烂的笑容像一个个鲜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还有那句不加任何修饰的“我喜欢你”。

　　苏羽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软的涟漪。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心口，那里跳得很快，很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的悸动。

　　原来被一个人这样直白而热烈地喜欢着，是这样的感觉。像寒冷的冬夜里，突然捧住了一杯滚烫的水，烫得手心发痛，却又贪恋那一点驱散所有阴冷的暖意。

　　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很久，任由这些混乱又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发酵。直到窗外传来隐约的、其他住户回家的动静，她才像是猛然惊醒。

　　不能发呆太久。

　　她走到书桌前，放下书包。却没有立刻拿出习题册，而是先拿出了手机。屏幕亮起，解锁。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和李春珊的对话框。那个活泼的动漫头像安静地躺在最上面。她们的对话还很少，只有最初系统生成的那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苏羽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想问她伤口还疼不疼，想问她有没有按时吃药，想问她有没有像她一样，在想着对方。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还是退出了对话框。

　　她放下手机，强迫自己拿出数学竞赛的习题集摊开。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没有写下第一个字。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复杂的公式和定理，而是——

　　这几天每次回家前，是不是都可以稍微绕一点路，去看看她？只要时间掐得准，应该不会被发现。

　　明天用什么理由出来呢？图书馆查资料这个借口，还能用几次？

　　她会喜欢吃什么呢？下次去，要不要偷偷带一点零食？她看起来就是会喜欢吃各种零嘴的样子。

　　一个个琐碎的、甚至有些幼稚的念头，像偷偷冒出头的小草，挤占了原本被各种习题和规则填满的大脑。苏羽微微蹙着眉，脸上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神情。

　　直到外面传来熟悉的、由远及近的高跟鞋脚步声清脆，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敲打在楼道里，也敲打在苏羽的心上。苏羽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脸上的所有柔和神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优等生。她迅速将手机塞进抽屉最深处，深吸一口气，拿起笔，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在习题集上，仿佛从一开始就在专心学习。

　　心脏，却还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怀揣着一个巨大而甜蜜的、不能见光的秘密。

　　一周后。

　　清晨的空气带着清冽，阳光挣扎着穿透连日来的阴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巷口那盏坏了几天的路灯终于修好了，在熹微的晨光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李春珊站在老地方，背靠着那面熟悉的、斑驳的墙壁。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上的淤青淡了不少，只眼角和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黄印。

　　她出院了，昨天下午办的手续，奶奶去接的她，一路上的唠叨和数落几乎没停过，但她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今天早上，一定要在这里等苏羽。

　　已经一周没见面了。

　　虽然每天都能在微信上断断续续聊几句，但苏羽打字很慢，回复也很简短，而且总是透着一种小心翼翼，像是在防备着什么。李春珊知道她在怕什么，也不敢多打扰，只能靠着那点可怜的文字和几个系统自带的表情包，揣摩着手机那头那个人的情绪。

　　她想亲眼看看她。看看她这一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又瘦了，脸上的表情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

　　心脏因为期待和一点点莫名的紧张，跳得比平时快一些。她时不时踮起脚，朝着那扇紧闭的单元门张望。

　　七点十分，那扇门准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苏羽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蓝白校服，背着那个看起来永远沉甸甸的书包。清晨的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和低垂的侧脸。李春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苏羽走下台阶，像以往无数个清晨一样，朝着巷口走来。她的步伐似乎比平时更慢一些，头微微低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神情。就在她快要走到巷口，即将像过去一周那样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时——

　　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的一个停顿，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直直地看向了李春珊所在的方向。两人的视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李春珊清晰地看到，苏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什么——是惊讶？是确认？还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那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抓不住。苏羽的脚步没有停下，也没有加快。她只是看着李春珊，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她像是完成了某个无声的确认，又重新低下头，继续以她那种特有的、匀速而平稳的步伐，走出了小巷，汇入了上学的人流。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个明显的手势，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李春珊却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涨得发酸，发烫，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咧开一个大大的、傻气的笑容。

　　那个眨眼！

　　她看到了！苏羽看到她了她没有假装没看见！她用她们之间才懂的方式，跟她打了招呼！汹涌的喜悦像暖流瞬间席卷了全身，冲散了清晨的寒意和一周来的所有思念与忐忑。

　　她立刻像以前一样，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保持着那十几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身前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上跳跃。李春珊看着苏羽被风吹起的发梢，看着她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书包，看着她偶尔因为避开行人而微微侧身的动作……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但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空气不再紧绷窒息，那段沉默的距离里，仿佛流淌着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隐秘而欢欣的默契。像一条无形的、温暖的丝线，将两人悄然连接。

　　李春珊甚至觉得，连苏羽那看似冷漠的背影，在今天早晨的阳光里，都显得柔和了许多。她跟着她，走过熟悉的街道，穿过喧嚣的校门。走到教学楼下的分岔路口，苏羽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了重点班的楼梯，李春珊也走向自己班级的方向。

　　在踏上楼梯前，李春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巧，苏羽也正站在楼梯转角，回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再次隔空相遇。

　　苏羽的眼神依旧淡淡的，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暖意。她极快地、几乎看不见地弯了一下嘴角，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楼梯上方。李春珊站在原地，摸着胸口那颗还在砰砰狂跳的心脏，忍不住又傻笑了两声。

　　晨光正好。

　　她们的故事，好像终于要翻开崭新的一页了。

　　平安夜。

　　城市被一种喧嚣又温暖的节日氛围包裹着，霓虹闪烁，街道两旁的商店橱窗里摆着装饰精美的圣诞树，玻璃上喷绘着白色的雪花和麋鹿图案。空气里弥漫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以及隐约传来的欢快圣诞歌曲。

　　然而，这所有的热闹似乎都被隔绝在了那栋老旧居民楼之外。李春珊吃完晚饭——依旧是简单的剩菜剩饭，奶奶照例念叨着物价和药费——就早早钻回了自己的小房间。窗外，别人家的窗户透着温暖热闹的光，偶尔能听到模糊的笑语声，更衬得她这里冷清寂寥。

　　她拿出作业，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和苏羽的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前，她发过去的一个系统自带的圣诞树表情，苏羽回了一个简短的“嗯”。

　　她知道苏羽在家，也知道，这种节日，林薇大概率会在家，看守着她的“重点培养对象”，不允许有任何“不必要”的娱乐和外出。

　　可是今天是平安夜啊！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一种强烈的、想要见到苏羽的渴望蠢蠢欲动。犹豫了很久，冲动终于战胜了理智。她咬咬牙，飞快地打字：「在干嘛？」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李春珊的心悬着，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苏羽能回应，又害怕自己的消息会被林薇看到，给她带来麻烦。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苏羽：「看书。」

　　极其简短的两个字，李春珊的心脏却因为这两个字而猛地加速跳动。她快速回复：「你妈在家吗？」这次回复得稍慢了一些。苏羽：「嗯，在客厅。」

　　李春珊眼底的光黯淡了一瞬，但那股想要见她的冲动却更加汹涌。她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移动：「想见你。」这三个字发出去，她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得飞快。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长到李春珊以为苏羽不会再回复，或者是被发现了。就在她准备撤回时，屏幕终于又亮了。苏羽：「很危险。」

　　三个字，带着冰冷的拒绝，却又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边打字人的挣扎和无奈。李春珊的心沉了一下，但倔强劲儿也上来了。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打字：「就一会儿！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就在你家楼下那个巷口！我不管！反正你不来我就不走！」

　　她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过去，带着点耍赖和威胁的意味。发送成功。然后，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李春珊紧紧握着手机，手心沁出冷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似乎刮起了风，吹得窗户玻璃嗡嗡轻响。她是不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苏羽的处境，还这样逼她？后悔和不安开始蔓延。

　　就在她准备再发一条消息说“算了”的时候手机屏幕，极其微弱地、短暂地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来自苏羽只有一个字——「等。」

　　李春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狂喜像烟花一样在胸腔里炸开！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外套，围巾都忘了拿，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做贼一样溜出了家门。奶奶在里屋看电视，似乎没有察觉。

　　寒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激得她一个哆嗦，但心里却是一片滚烫。她飞快地跑到那个熟悉的巷口，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心脏砰砰直跳，眼睛死死盯着苏羽家单元门的方向。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她会不会不来了？是不是被发现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各种可怕的猜测在脑海里翻腾。

　　就在她快要被冻僵、焦虑得快要冲上去的时候那扇单元门，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清瘦的身影，像一只敏捷而警惕的猫，极快地闪了出来。她穿着深色的羽绒服，几乎融在夜色里，没有背书包，步伐又轻又快，朝着巷口跑来。

　　是苏羽！

　　李春珊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冲上头顶，她几乎要忍不住叫出声来！苏羽很快跑到了巷口，呼吸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有些急促，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红，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紧张、后怕，却又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微光。

　　“你……你真的来了……”李春珊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她伸出手，想要去拉苏羽，又怕太唐突。苏羽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确认没有动静，才稍微松了口气。她看向李春珊，眼神复杂，带着点责备，又带着点无奈：“你……这也太乱来了……”她的声音也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

　　“我不管！”李春珊咧开嘴笑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我就知道你会来！”苏羽看着她那副笑得傻气又毫无防备的样子，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心里那点后怕和责备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她抿了抿唇，极轻地叹了口气，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李春珊手里。

　　是一个包装简单的苹果。

　　“给你的，”她的声音很低，有些不好意思，“快点回去，太冷了，不能待太久。”李春珊握着那个圆圆的、带着苏羽体温和心意的苹果，感觉那股暖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了心脏最深处，连凛冽的寒风似乎都不那么刺骨了。“谢谢……”她鼻子有点发酸，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站在昏暗的巷口角落里，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节日喧闹。一种微妙而温暖的寂静在两人之间流淌。就在这时，一片冰凉的东西，轻轻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李春珊的鼻尖上。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

　　更多冰凉柔软的白色颗粒，从墨蓝色的夜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在平安夜的夜晚，悄然而至。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翩跹起舞，像无数精灵洒下的银粉，温柔地覆盖在屋檐、地面和她们的肩头。

　　“下雪了……”李春珊喃喃道，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成小小的水珠。苏羽也抬起头，看着这片静谧而温柔的雪景，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许多。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像晶莹的泪滴。

　　李春珊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苏羽。雪花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停留。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她平时过于冷硬的侧脸线条，让她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易碎的美。

　　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李春珊。

　　她慢慢地、慢慢地凑近。

　　苏羽察觉到了她的靠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地躲开。她转过头，看向李春珊。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细碎的雪光和……李春珊越来越近的脸庞。她的呼吸微微屏住，睫毛颤抖着，像是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却没有阻止。

　　李春珊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鼓噪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她闭上眼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轻轻地、颤抖地，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苏羽微凉的、柔软的唇瓣。

　　极其短暂的一个触碰。像雪花落在皮肤上，冰凉，柔软，转瞬即逝。却带着足以融化整个寒冬的灼热温度。

　　一触即分。

　　李春珊猛地退开，脸颊烧得厉害，心脏狂跳不止，几乎不敢看苏羽的眼睛。苏羽僵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轻柔的触碰惊呆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唇瓣上还残留着那一点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和对方温热的气息。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们之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好几秒，苏羽才像是终于回过神，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连脖颈都透出粉色。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逃跑，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含羞草，被触碰后悄悄收拢了叶片。李春珊看着她这副害羞得无以复加的模样，心里的紧张和忐忑忽然就被甜蜜取代了。她傻傻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明亮：“苏羽……平安夜快乐。”

　　苏羽依旧低着头，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风雪声掩盖。但李春珊听到了。她笑得更傻了。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苏羽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担忧：“我真的得回去了……出来太久了。”

　　“嗯！”李春珊用力点头，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轻重，“你快回去！路上滑，小心点！”苏羽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记住什么。然后，她点了点头，转身，快步朝着单元门走去。脚步依旧很轻，却似乎带着一点点雀跃的意味。

　　李春珊站在原地，看着她安全地闪进门内，单元门轻轻合上，才长长地、满足地吁出一口气。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苹果，又摸了摸自己仿佛还残留着柔软触感的嘴唇，忍不住在原地小小地蹦跳了一下，像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小孩。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无声地覆盖着整个世界。这个平安夜，寒冷又温暖，充满了冒险与甜蜜。而她怀揣着这个带着苹果清香和初雪味道的秘密，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勇气。

　　苏羽闪身进入单元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黑暗中轻轻喘息。楼道里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李春珊刚才那个轻柔触碰的触感，带着雪花的微凉和她特有的温度。脸颊又开始发烫，幸好黑暗中无人看见。

　　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推开家门，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传来，母亲还在看晚间新闻。苏羽屏住呼吸，快速溜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直到坐在书桌前，她的心跳才稍稍平复。桌上摊开的习题册还停留在她离开时的那一页。但此刻，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从抽屉最深处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20××年12月24日星期五

　　平安夜，下雪了。

　　我做了件很冒险的事：她叫我下去，我竟然真的去了。

　　很冷，风很大。她等在巷口，鼻子冻得通红，看到我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送了她一个苹果。很普通的苹果，包装得也不好。但她好像很高兴。

　　然后……雪就落下来了。

　　她吻了我。

　　很轻，很快，像雪花一样。落在嘴唇上，凉凉的，软软的。

　　和我预想中不一样，我没有害怕，没有抗拒。只是……心跳得厉害，像要蹦出来。

　　现在还能感觉到，指尖也在抖。

　　妈妈就在客厅，我却在想这些。这样很糟糕，但是又忍不住。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像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既害怕被发现，又忍不住时时捧出来回味。

　　很危险，我知道。

　　但那一刻，看着雪落在她睫毛上，觉得什么都值得。

　　她笑起来真好看，比雪还好看。

　　苏羽看着最后那句话，脸颊又微微发热。她合上笔记本，将它锁回抽屉深处。

　　窗外，雪还在静静地下着，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仿佛那个冒险的、温柔的平安夜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