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奇才》儿儿豚

11、意外

　　翌日清晨，林泰虹静坐在床畔，久久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年。

　　邰邻进门禀报：“家主传讯过来，问您为何尚未回府。”

　　“回信告知，我在青州和故友相聚，还要再呆些时日，叫他们不要担心。”

　　邰邻迟疑片刻道：“老太君，她的伤雇两个人照料便是，待痊愈了自行去留，您何必亲自守在这里……”

　　“她既已经说了自己是孤儿，哪还有地方可去。她救了我一命，我也要把她安排好才是。”

　　邰邻闻言又想说什么，林泰虹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往后你也莫要再逼问她的身世。你曾也是孤男，其中苦楚，应该比旁人更明白。”

　　“老太君，您真的相信？依我看，她连名字都不是真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也姓林？属下并不是无端有疑，实在是这人出现得太蹊跷。那日在山道上……您说首先出现的那个是虎精所化，后来这个才是真人，可是虎精为何偏偏幻化成她的样子？”

　　林泰虹淡淡道：“这事她早已和我说了，那虎精先前见过她，还差点把她吃了。”

　　“这才更怪，一个普通人，遇到的别说是虎精，即便是寻常猛虎也难逃脱。而她不仅从虎精手中脱险，还再次遇到虎精，把您从虎精手里救了出来，这其中必定有诈，说不定根本就是她设下的连环套——”

　　“邰邻，你自小跟我，你的忠心我清楚，但此事是非我自有明辨。这孩子没问题，你放心吧。”林泰虹的目光始终未离床榻，见床上少年眼睫微动似是要醒，便摆手道，“先退下吧。”

　　邰邻欲言又止，愤然抱拳离去。

　　门扉关合声一震，林书宝彻底醒来。她睁眼看见守在床边的老人，急忙起身，“老人家您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多睡一会儿好。”林泰虹为她披上衣衫，又道，“这衣裳不甚合身。先用早饭，之后咱们去城里走走，裁几件新衣。”

　　“老人家，不用破费了，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已经……”

　　“傻孩子说什么，若不是你，说不定我已经葬身虎腹了。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愿住多久住多久，若有别的打算，随时与我商量，可好？”

　　眼下确实无处可去，不如先暂留此处，再从长计议。林书宝点头感动道，“老人家，您对我真好……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姓……李，家中经商，那日上山是为祈福的，年年如此，祈求来年生意兴隆，万事如意。你叫我婆婆就好。”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知道那里有座神庙呢，要不是您知道，当时我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东市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式招幌在风中簌簌作响。林书宝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轿窗，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邰邻骑马护在轿侧，戒备地注意着林书宝的一举一动。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僻壤之地出来的，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越看越觉得林书宝身上疑点重重。

　　轿子最终停在一间门面阔朗的绸缎布庄前，林泰虹含笑牵着林书宝下轿。店内漂浮着新布浆洗味和隐约熏香，各色绫罗纱锦如云霞铺展，伙计见来人衣着不凡，忙堆笑上来招呼，“几位贵客快请，想看些什么料子？咱们这儿可刚到了不少时新的花样！”

　　林泰虹拍拍林书宝的手，“书宝，看看有没有合眼的？多挑几匹，做出来换着穿。”说着抽出一匹水蓝色织锦，“这个好不好？”

　　林书宝依言摸了摸，道，“婆婆，其实颜色布料都好，只是样式……我想要邰邻大哥那样的。”她朝倚在门框旁的邰邻一指。邰邻仍是一身劲装，腰束革带，虽非名贵丝绸，但挺括利落。

　　“掌柜，那就挑匹厚实耐磨的葛布或细棉，做几身武装来。”林泰虹又指了指方才看过的，“这些也一并要了，时兴的常服也做几件。”

　　伙计响亮地“哎”一声，手脚麻利地取来软尺给林书宝量起尺寸，又招呼同伴量布裁匹。

　　邰邻按在刀柄上的手一紧，这小子什么意思？冲他来的？

　　从布庄出来，林书宝扶着林泰虹上了轿，自己也正要抬脚上去，忽然听到街面上爆发出一阵惊呼尖叫声。
　　林书宝动作一顿，回头一看，长街那头竟然有一头壮硕的黑毛猪横冲直撞而来。它两眼赤红，咽喉处插着一把短刀，刀口处鲜血不断涌出，样子十分癫狂，全然不顾重伤和流血，只顾埋头猛冲。

　　街两边的行人和商贩仓惶避让，货架被撞得七零八落。

　　黑猪原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在临近轿辇时，血红的眼珠猛然锁定，四蹄刨地，低着头朝轿辇猛冲过去。

　　邰邻反应极快，铮的一声将腰间佩刀抽出，身形一错便挡在轿前迎击。不想那野猪却忽地一拐，掠过轿子，继续朝前奔去，邰邻神色一顿，转头看去，只见林书宝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黑猪在其后穷追不舍，一路血滴飞溅。

　　在轿内看见这一幕的老太君急道，“邰邻快去！”

　　“是！”
　　邰邻应声翻身上马，疾追而去。他迅速逼近那头疯猪，瞅准时机，自马背上俯身身挥刀下去，一道寒光刺入黑猪侧颈。

　　“嗷嗷——”黑猪最后发出一声凄厉嘶嚎。

　　猪头滚落，一股浓墨般的黑气从断头处喷涌而出，仿佛有生命般翻滚扭动。黑气与鲜血混杂，场面格外骇人。不过三两息间，黑气挣扎着散去，那无头猪也倒地抽搐几下，再无动静。

　　邰邻收刀回鞘，抬头去寻林书宝的身影，却忍不住嘴角一抽。就这片刻功夫，林书宝早已经跑出去几十米开外……

　　“书宝呢？”老太君已经急匆匆赶来，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邰邻连忙下马扶她，“您别担心，她没事，跑得可快了。喏，那不回来了。”

　　果然，林书宝见黑猪已死，很快返了回来。

　　“好孩子，快让婆婆看看，有没有伤到？”林泰虹一把将她揽到身边，上下仔细打量。

　　四周惊魂未定的人也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道：“这是屠户家的猪吧？脖子上还插着刀呢！”

　　“正是西市屠户家的猪，屁股上还有他家烙印呢。”

　　“咋回事？这是宰到一半让这畜生挣脱跑了？”

　　“西市张屠户继承她娘的铺子十多年了，宰杀的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出过这种事！”

　　“你们没看到刚才那股黑气吗？这猪肯定是被野游的精怪魂魄附身了！不然哪能一路从西市跑过来，还流了那么多血，早就死掉嘞！”

　　“精怪作祟是越来越多了，日子可怎么过哟。”

　　“这猪有人要吗？不要我拖走。”

　　“你还想吃啊？好歹问问张屠户啊。”

　　“刚刚出手的是伏魔司的人？怎么没穿官服。”

　　“看着不像。伏魔司的人降妖肯定会把精怪魂魄也一并收了去……哎，他们人呢？”

　　林泰虹一行人已经重新回到轿子上。轿帘垂下，隔绝了外面的嘈杂。林书宝疑惑道：“精怪还能附体到动物身上？”

　　邰邻狐疑地瞥她一眼，“你连这个也不知道，难道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
　　又解释说：“附身没那么容易，通常需要被附之物处于将死未死、阳气极衰的刹那，才有微末几率成功。即便侥幸附上了，也多半会像方才这样，神智错乱，彻底癫狂。”

　　林书宝确实没听说过这些，九岳宗从来没有这种精怪横行之事。没想到出来不过三日，就连撞两次。
　　她点点头，“邰邻大哥，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跑那么快，即便我不去那猪也追不上你。”
　　邰邻说罢，又话锋一转，有意无意添了一句，“你倒是挺招精怪喜欢的。”

　　一直沉默未语的老太君闻言心一沉，将林书宝的手攥得更紧了几分。

　　夜已深，林泰虹仍未入睡。日间的惊险与昨夜跟白如霜的谈话，全都重重压在她心头。她沉思良久，终于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黑猪的事并没给林书宝留下什么阴影，回来后她依旧睡的很沉。第二日天光微亮，她便被后院传来的道道凌厉破风声惊醒。
　　林书宝起床穿戴好，循声而去。晨曦薄雾中，邰邻正在院中舞刀，身形柔韧如竹，动作行云流水，刀光在他手中宛若银龙游走，每一式都带着锐利寒光。

　　一套刀法练完，邰邻收势而立，气息微喘。看见林书宝立在廊下，显然已经旁观多时，耳尖不觉一红，又冷声道，“有事么？”

　　“邰邻大哥，好厉害啊。”林书宝啪啪啪鼓了几掌，走到他身边谄笑，“你刚才那几招，就是最后刷、刷、刷那几下，太漂亮了！有没有兴趣教教我？”

　　“我哪里厉害，”邰邻似笑非笑，“你一人便能制服一头猛虎，还用我教？”

　　林书宝听出他话中带刺，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悻悻道：“我不是说了吗，那是只成了精的老虎，能听懂人话的，我是无意间摸到它的弱点才侥幸逃脱。”

　　“然后那虎精其实没死，又化成你的模样去骗我家老……老板，是吧？”邰邻冷笑，“哼！你编的这个故事真是比话本都精彩！”

　　这人顽固不灵，真是无趣得很。林书宝登时失去了和他讲话的兴致，转身欲走，“你爱信不信，好了吧。”

　　“我当然不信。”邰邻却踏前一步，压低声音，“老太……老板不许我追问你的来历，好，那我就不问。我只问你，你与我家老板素不相识，那老虎精为何偏偏幻化成你的形象行骗？还偏偏由你‘救下’？你这名字也是假的吧？偏也姓林，真是好巧！如此处心积虑，你的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