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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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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书宝抬头望去,前方林木掩映间,隐约可见一角形制古朴的飞檐。
老人道:“神庙……安全……”
林书宝恍然大悟,神庙这种供奉神佛的地方,想必是邪祟精怪不能近身的。她把老人往上托了托,加快了脚步。
林书宝三两步踏上青石台阶,一把推开高大朱红的庙门。门轴发出一声绵长低响,殿内光线晦暗,弥漫着香火和霉土混合的气息。中央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面容模糊不清,彩绘斑驳。神像下竟然还放着一张牌位和一方供桌,擦拭得很干净,明显是经常有人打扫。
林书宝反手用力将沉重的庙门合拢,转过身趴在门缝处往外看。没有虎精的影子,邪祟之物果然惧神。
她长吁一口气,转头向后背问:“老人家,您还好吗?”
“咳咳咳!……”老人还只是剧烈地咳嗽。
这个年纪的人咳成这样可不妙啊。林书宝赶紧走到神台边将老人放在柱基旁,不停地顺着她的背,神情紧张,心想若老人撂在这里了可怎么办?
过了一阵,老人的咳嗽声渐止,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她拍拍林书宝的手说:“好孩子,我没事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见老人缓过来,林书宝心头一宽,她撑着膝盖起身,“我叫林……”
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眩晕席卷全身。林书宝看到老人的神情骤变,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瞬间脱力,软绵绵往地上倒去。
“孩子!”老人猛地探身,一把将即将栽倒在地的林书宝接住,急切道,“你叫什么?你刚才说你姓林?”
林书宝已经进入了半昏半醒的模糊状态,从昨夜至今的奔逃,接连不断的惊心,早已经将她的体力和心神透支殆尽,先前全凭一口气硬撑着的身体此刻如同被彻底戳破的皮囊,凝不起一丝力气。
耳边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一堵墙,林书宝听不真切,只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托住,然后落入一个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包裹了她,就像她很久以前就到来这里一样。所有的冰冷、疲惫、惊惶都被驱散,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庙外,一阵脚步声混着甲胄碰撞杂沓而至。
“老太君,邰邻护卫来迟!”
庙门大开,为首的护卫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他目光迅速扫过大殿,见无异状,最终定格在老太君怀里的那颗脑袋上。
这不就是刚刚那个装迷路的小子吗?还说什么身体不舒服,结果驮着老太君跑那么快,他们一群精锐在后面拼了老命都没追到。现在又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不省人事,不是装的是怎样?
老太君都要到这山中神庙祈福,这条规矩从十四年前开始就定下,雷打不动。
今年车队行至山道,此人突然从路边出现,自称迷路,乞求同行。老太君掀帘看了一眼,竟破例命人准她上车。行不多时,此人又借口颠簸腹痛,想下车解手,又说荒山野岭的害怕,看见他们这群带刀的也害怕,非让老太君陪自己同去。这等拙劣借口,一听就有诈。可一向精明深算的老太君却不知为何应允了。
两人久去未归,正焦急时,邰邻收到老太君的护卫信号,带着众护卫疾奔而至,竟见信号发出处卧着一只白额巨虎,腹部被镰刀刺穿、尚在血泊中挣扎。
这官道并不靠近深山野林,连野猪都罕见,怎么会出现老虎?不及细想,一群人连忙乱箭将其射死。抬头又见那少年正扯着老太君奔跑,登时吓得心都停了,老太君虽然身子硬朗,但也年过七旬,如何能这般奔腾?若真有什么闪失,家主和当家的岂会轻饶他们。
而此刻,老太君却一脸怜惜地抱着这少年……这人到底给老太君灌了什么迷魂汤?
邰邻迟疑开口:“老太君,此人来历不明,还是交由属下看管为好。”
“无妨。这孩子救了我 ,是个好孩子。”
邰邻愣了一下,想起老太君在这狂徒背上被颠得咳嗽不止的样子,还是觉得此人甚是危险。
“附近城内可是有一处家宅?”老太君突然开口。
邰邻略一思索回道:“是,在青州城的十里街内。前年祈福返途遇上连月大雨,咱们还在那里歇过一阵。”
老太君点点头,“就去哪儿吧。”
护卫又是一愣,看向庙中牌位,“您今天——”
“先回去吧,”老太君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这孩子受了伤,需要休息。即刻派一骑快马先行,请青州最好的医师侯着。”
邰邻目瞪口呆。他随侍老太君多年,从未见过老太君为任何人事而耽误了“祈福”。
*
林书宝从混沌中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好饿啊,感觉能吃下一整头猪。她闭眼想着,好像还真闻到一股饭香……鼻尖翕动几下,林书宝呼一下坐起身。
“哎!”
动作太大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她“嘶”地抽了口冷气。林书宝彻底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肩膀上的伤也被细布精心地包扎妥当,透出隐隐药苦。
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雅致的房间,雕花床上悬着云罗纱帐,床边的紫檀木小几上摆着一尊缠枝牡丹纹银香炉,正吐着缕缕香气。
正愣神,外间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醒了就过来吃点东西。”
林书宝依言下床,走到外间。只见一身姿挺拔的玄色劲装男子正双手抱胸,坐在梨花木圈椅上,旁边的圆桌上放着一个朱漆托盘,盘中摆着一碗清粥和几碟精致小菜,还冒着热气。
林书宝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但没敢立刻上前,谨慎地问:“这位大哥,请问这是哪里?”
那男子并不回答,直直地盯着她,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审视和警惕,“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好别耍花招。”
林书宝正被这番劈头盖脸的话训练得一脸懵,雕花大门忽然打开,两位老者前后走进来。
男子立即起身行礼,“老……老板。”
林书宝定睛一看,前面这位不正是山上的那个老人吗?在山上时因为疲惫和慌乱,根本没注意到老人的穿着打扮,现在一看,老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
“邰邻,莫要胡说。”老人轻斥一声,走过来,扶着林书宝的肩膀将她带到桌前,“好孩子,别放在心上。邰邻是我的侍卫,敏锐多疑惯了,但也正是他的强处。”
这个邰邻,虽然跟她横鼻子竖眼,长得倒是还不错,她并不讨厌,只觉得此人有些神经兮兮,让她想起那些凶巴巴的野猫。
而且不知为何,林书宝对这位老人亦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顺着老人的力气坐下道,“老人家,这是什么地……”
老人摸摸她的头,“好孩子,这里很安全。你睡了一天半,必须吃点东西了。等会儿让白大夫给你换药,有什么话咱们一起谈。”
说着就进来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医,笑容满面,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进房间后便走到一边静静坐着。
林书宝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虽然在邰邻的眼剑下吃得有些膈应,但实在是太饿了,很快把一桌子饭菜扫荡得精光。
邰邻在一旁,斟了一杯茶推过去,状似无意地开口,“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家在哪里?”
“咳咳咳!”林书宝被呛得一阵咳嗽,又刻意多咳了几声,脑中不断思索身世该怎么编,眼看邰邻的目光越来越尖锐,她停下来道,“我名字叫林书宝,是……个孤儿。”
“林?”
邰邻眉毛一挑想说什么,老人却走过来,拉着林书宝起身,“好了,先来换药吧。”
白如霜娴熟地解开包扎的细布,却在看见伤口时微微一惊。她第一次来包扎伤口时,伤口还很深,而现在已经开始长新肉了……这孩子伤口愈合的能力怎会如此之快?除非……白如霜头也未抬,按照正常的流程换药、上药、包扎。
老人看出白大夫有话要说,便起身道,“书宝,你需要多休息,我和大夫就先走了,有事就来找我。找邰邻也可以,他就在你隔壁。”
转而又对白大夫道,“如霜,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昨天没来及,今晚到我房里去叙叙旧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如霜笑道。
正堂内烛火摇曳,老人和白如霜相对而坐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忽长忽短。
白如霜道:“这孩子体质十分奇特。她肩上的伤口,昨日我查验时还深可见骨,今天再看,附骨之肉竟已经开始收拢,这愈合之速实在不循常理……”
“照此推断,她本体经脉应极为强健,远超常人,事实也是如此。但现下你我都看得分明,除了有较强的愈合之力,她与常人几乎无异,甚至在某些时刻会更孱弱。”
老人默然颔首,等待下文。
“她体内积郁着一种阴寒陈毒,此毒刁钻盘结,绝非短期可成。此外还有三股迥异外力与这阴毒相互压制、交相冲克,情形复杂无比,但却微妙平衡,如今任何一股力量都不可妄动,一旦打破,恐如大厦倾覆。”
“最重要的,泰虹,”白如霜长吐一口气,继续道,“这孩子心脉深处蛰伏着一缕活物气息。此物与她的生机紧密缠绕,同生共死,难以分割。”
林泰虹一直静默听着,直至这里,她猛然抬起眼帘,椅背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枯瘦手背上青筋微凸,不住颤抖。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一个“蛊”字,心中那个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强压下心中翻涌,良久,林泰虹缓缓开口,“如霜,你我是几十年的故交,自你十年前迁来青州,你我就极少再见。今日难得一见,我就有要事相托,希望你不要怪我唐突。”
“什么样的事?”白如霜脸上仍是一副温柔笑容,仿佛早已料到。
“这孩子的所有事情,”林泰虹说,“你要帮我保密。”
“而且你还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对不?”
林泰虹怔一下,点点头。白如霜也点了点头,表示应允。两个老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