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5.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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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轻易出口。”
赵铮手中的一截断梁砸在了高弘秀的手骨上，梁上的木刺穿透了他的掌心，在地上晕开一朵红云。
“哈哈哈哈哈哈！”高弘秀大笑着，“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赵铮，你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啊？”
赵铮抬眸，这殿堂分明只有一层，怒目金刚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哪里来的楼上？他冷笑：“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铮……”俞遥的手摇晃着，指着金刚神像的背后，“那里……”
高弘秀笑着哭道：“是莺儿说的话，你信了吧，连她，都站在你那一边……”
“长安，去！”赵铮喝道。
“不行……”俞遥红着眼道，“赵铮，你带她下来，你是她哥哥，她只有你了……”俞遥解下自己身上的鳞光锦，就着门外的天光看时，才看清那是几件缠绕得难舍难分的袈裟。她将鳞光锦袈裟递给赵铮，“救公主出来……”
银泠将自己的外裳解下，轻轻盖住了俞遥。
赵铮的手接过那抹流光溢彩，心中却感到一股无名的难受：“公主？”
高弘秀捶着地面，大笑道：“就是你妹妹，赵瀛啊！”
赵铮跌足，眼前猛然一黑，仿佛一下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深渊中，他看不清所在，亦看不见自己，只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要成为兰王侧妃的消息传出来，我便来了大昭明寺，可即使这等清修之所，我却还是找不到立锥之地。我找啊找，原来天地之大，我得以喘息的地方，也只有这处无人愿意踏足的灵山堂而已。”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鳞光锦啊，和她身上那件亵衣一模一样的鳞光锦啊，和你在近水楼台下接到的一模一样的鳞光锦啊……”
“临王殿下是天下尊贵的王子，轻而易举，就可以欺辱高弘秀一生所爱，可以杀了驸马曝尸三日！我一个贱民，自然以殿下为榜样，让公主跟狗一样趴在地上，侍奉我，求我恕罪！”
这些话一字一句，折磨着灵山堂中的每一个人。
“够了！”赵铮红着眼，泪珠滚落下来，四周的黑暗渐渐褪去，他的眼前，又是那个面目狰狞血流满地的高弘秀。
“四哥哥。”
久违的这一声呼唤，赵铮抬头，与那人彼此相望。
她披着一身海青，穿戴得似乎十分匆忙，两只小鹿般的眼睛明亮得像夜空的长星，却并非闪烁着勃勃生机，而是止不住地流泪。
“妹妹。”赵铮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才有办法这样叫她。
赵瀛抽噎着，用手指着高弘秀，不去看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哈哈哈哈哈！”高弘秀笑道。
赵瀛走近赵铮，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眼睛：“白意，曝尸，是真的吗？”
“他早就死了！”高弘秀道，“你都这副狼狈样子了，还关心死去的驸马，你对他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赵瀛并不理会他，继续逼问赵铮：“是真的吗？”
赵铮哽咽道：“他杀了八十一口人，君上诏命，他不得不死。”
“他是为了我杀人的！”赵瀛哭道，“为什么不来找我讨命，为什么不……”她说着，咳了一大口血出来。
“赵瀛！”赵铮连忙搀扶着她，“因为你已经死了。无论是七公主，还是庶人，赵瀛，都已经死了。”
赵瀛不知所以，苦笑道：“那我是谁？”
赵铮道：“君上诏命，废你封号，赐自尽，死后不得入祖陵。你的命，是春草和驸马换来的！”
赵瀛忽然想起，那一日，她站在公主府门口，看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抬着一只黑色的棺椁，那时她心神失常，只觉得心中微微隐痛，倒也不很在乎，此刻，她终于知道那棺中躺的是谁了。
“带我回公主府。”赵瀛裹紧了海青的长袍，仿佛站在一个很冷的地方。宽大的长袍被她紧紧扯着，她削瘦的身形在其中若隐若现。
“公主？哈哈哈哈哈！”高弘秀大笑起来，“公主殿下右腰间那颗初生月魄般的赤色印记，草民觉得煞是好看，犹胜凉玉楼之通明灯火，不知已故的前驸马，以为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如被风惊起的密密麻麻的飞虫，钻进赵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
“殿下！医师来了！住持来了！王公子也来了！”长泰咋咋呼呼叫道。
一股无名业火在赵铮的心头疾速蔓延，他道：“好，王公子，请帮我带临王妃走！”
“殿下，你没事吧？”王诗逸转眼瞧着灵山堂中一众人，不是布衣便是海青，为难道，“还有，哪一个是临王妃啊？”
银泠道：“王公子，这里。”
王诗逸看着她，原是一个额上简单包扎着，却还在不断流血的女子，边招呼着赶来的医师，边双手轻轻抱起她：“走！”银泠亦跟着他去了。
“别，别走！”高弘秀呼喊着，“莺儿，别走……莺儿……”他伸出手，试图去够一够眸间那遥不可及的女子，“对不起……”
俞遥眼中的朦胧渐渐散去，感受到一股如银河般从眼底倾泻下来的疼痛。临走之时，她终于看清了高弘秀的面孔，似乎也并未像方才灵山堂中那般，觉得他面目可憎，只觉得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唯有目光如秋水长天般澄澈。她知道，那是他透过俞遥，在看向另一个人。
俞遥百感交集，一笑而过。
高弘秀的目光，直到死，都没有从这抹笑之上移开过。他生命中最后一刻看见的人，是他最想见的人，那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令他的嘴角再度绽放出笑容。在那笑容里，他不是出家的僧侣，她亦非深宫的困兽，他牵着她的手，他儒冠长衫，她巧笑倩兮，他晴耕雨读，她琴棋书画，他归隐三径，她折花踏雪……
一切，本可以像他脑海中幻想的那样度过的。
可惜，一切，从那道王诏颁布之时，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和幸福，从此再与他无缘。
抱着俞遥飞奔的王诗逸，很快吸引了寺中众人的目光，于是，好事者们又一窝蜂朝此前冷冷清清的灵山堂走去，赶着热乎儿地看热闹。
“她走了，你本可以死了。”赵铮不愿当着俞遥的面杀人，可杀人何其容易，因此，他现在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
赵铮一步一步，走到他手边，冷冷地看着他：“在你眼里，王娘子是怎样的人？”
高弘秀道：“她温柔贤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赵铮道：“你可知你们青梅竹马，她为什么弃你？”
高弘秀哼道：“君父之命，她不得不嫁。”
赵铮冷笑：“君命也是父命请的，王尚书，她何曾放在过眼里？她奉的是她自己的心，无论兰王晋王还是本王，谁最接近那里，她便嫁给谁！”赵铮一手高指着灵山堂的天空，“所以，你要庆幸，她弃的不是你，是除了你，是谁最接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都可以！她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高弘秀捂着耳朵道：“我不信！”
赵瀛忽然一笑：“怪不得，我在凉玉楼中，就见她爬上过我六哥的床。”她幽幽地望着高弘秀，“我大哥是清风明月，娶了这么个兰王侧妃，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贱人，你闭嘴！”高弘秀的双手正欲向赵瀛掐去，赵铮手中断梁一横，裂痕处犹如刀剑的利刃，朝他的咽喉割去。
赵铮没有发觉，在他出手的瞬间，一颗石子同时自灵山堂屋顶上的空瓦处飞下，先他一步扎进了高弘秀的心脏。
高弘秀的喉间瞬间便喷出虹光似的鲜血，他却捂着自己的心脏，往后晃了一晃，没有站住，整个人窒息地往后扑倒下去，口中狂吐出涌泉般的血沫，边咽着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一个名字：“莺儿……”
灵山堂外，看热闹的众人高呼道：“杀人啦——”
“要杀人，他也要先是个人，才可以。”赵瀛厌恶地抹去了溅到她耳边的一丝腥臭，“四哥哥，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我说的，也不是真的。我只是学会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已。”
赵铮悲声道：“好妹妹。”
“孽缘，孽缘啊！”灵山堂外，云清禅师跌足道，他看着高弘秀倒地的尸首和衣衫凌乱的赵瀛，止不住地摇头。
猩红溅染在赵铮的一身布衣上，他知道擦不掉，也就这样拉着赵瀛，朝殿外走去：“今日的一切，都是临王赵铮一人所为，无论是对君上，还是对世人，赵铮都无愧于心。”
俗众七嘴八舌，纷纷道：“杀了人还无愧于心，临王殿下，真是心胸开阔，前途无量啊……”
“哎，可是公主不是随驸马停灵下葬在公主府了吗？怎么活了，难道诈尸了？！”
“什么诈尸，我看啊，根本就没死，定是临王殿下忤逆君命，压根儿啊就没杀公主！”
赵铮知道这一切终究躲不掉的，干脆光明正大地拉着赵瀛，目中无人一般，在长泰和长安开出的一条路中前行着，又回头道：“禅师，赵铮有一问，请禅师，解惑！”
云清禅师闻言，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踏出凋敝的殿门时，不禁又抬头一望“灵山堂”三字，将一切未出口的言语，都化为无声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15.诛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