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16.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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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意，”纤细白皙的手指自一面白石板上的凹凸处一笔一划地摩挲着，“之墓。”
赵瀛换去了一身海青，躲在一件宽大的孝服下，整个人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仿佛不知那一刻就会倒下。
公主府里最古老的树，是一棵榕树，枝繁叶茂，翠绿如华，像一把巨大的伞盖，笼罩着树下白意的墓。
她跪坐于白意墓前，榕树的无数根须自枝叶间垂下，她抬头看着其中三五处麻花一般的垂须，恍惚又看到了白意。
也是这样好的一个晴天啊，她走在树下，看着一条条低垂下来的榕须，突然想摸一摸它们，可惜举手碰不到，跳起来也碰不到，于是哼道：“白意！”
白意一下扔开了手中的杂物，也不顾穿的是新衣，双膝熟悉地朝地上“啪嗒”一跪，冲她笑道：“公主上来，臣背你！”
她便一跃跳上了白意的背，勾着他的脖颈，大笑着朝树上伸出手：“碰到啦，碰到啦！”
白意笑道：“公主真厉害，臣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正要顺势蹲下，放她下来。
她却突发奇想，叫道：“不许蹲，继续！本公主要给榕树编辫子！”
一旁的侍女侍从纷纷掩嘴偷笑：“驸马又有锻炼的机会了呢。”
她朝他们一瞪，又对白意道：“哼！怎么，你是嫌本公主胖了吗？！”
白意连忙道：“臣可没有这个胆量……呸，臣就没有这个心！公主身轻如燕，臣一点儿也不累！”
她于是笑道：“那就好，那你就背久一点，本公主要编一个麻花辫，编一个鱼骨辫，再编一个马尾辫……”
白意于是呵呵笑道：“好，公主喜欢，臣没意见！”
赵瀛抬头，她曾经编好的榕须辫子早已拧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分不出什么是什么了。她看着眼前的石碑，眼神又如忘记了一切那般黯淡无光，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不住唤道：“白意，白意。”
可再也没有人答她了。
赵铮站在她背后，静静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铮。”他转身，惊讶道，“阿遥，你的伤……”他拂开她额前被风吹起的碎发，“伤还没好，就到处跑。”
俞遥轻浅一笑：“我没那么娇贵的。”
赵铮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转至她身后：“他送你来的？”
俞遥哼道：“路上碰到了冠英伯，顺路。他说殿下召他来公主府，还带了一群乌合之众。”
一个声音咋咋呼呼道：“我可不是乌合之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承恩是也！”
俞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铁树。”
“铁树？”赵铮奇怪地看了陆承恩一眼。
陆承恩咳了咳：“人在江湖，艺名，艺名……”
天空中一声惊雷，惊起了公主府中四面埋伏的乌鸦。乌鸦成群成片地飞起，如同移动的黑色森林，聒噪地从树梢飞往庭院，又从庭院飞上屋脊，扰得人不得安宁。
俞遥捂着自己的心口，这在中原的话本子里实在多见，天降异象，必出诡事。
赵瀛亦被这巨大的响声吓了一跳，抬头一望，闪电横亘在天际之上，仿佛一条蓝紫色的河流。
赵铮叹道：“光打雷不下雨，天意弄人啊。”
一声天雷自天空劈下，电光火石之间，庭院前的榕树仿佛被一团幽灵般的火焰所点燃，一道裂痕自树冠而下，慢慢生长。
“当心！”俞遥将赵铮拉了回来，待要再往前去抓赵瀛时，有人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徐岑一只手护着赵铮，一只手攥着俞遥：“来不及了！”
天雷引起的大火，很快蔓延到了树下，将白意的墓和墓前的赵瀛包围。
“放开我，陆承恩！”俞遥吼道，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徐岑的手。
赵瀛在一片火海中站了起来，侧过身，看着背后一众人道：“四哥哥，遥姐姐，若有来生，我一定带着我的小马，去草原上找你们。若我迷失了路，他会带我回家！”说着，她一笑，便要朝墓碑上撞去。
“公主，救人啊，她会死的！”无论俞遥怎么喊，徐岑都不曾放手，她回头怒吼，“冠英伯，你真是天下间最无情的人！”
俞遥的双眼一黑，赵铮的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阿遥别看。”
闪动的火焰似赵铮的心跳，他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死亡。
陆承恩忽然叫道：“你们……你们看！驸马的墓……”
从树冠上生长的裂痕竟一直蔓延到了大地，白意的墓居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刹那间，赵瀛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
赵铮想起俞遥讲的那个梦，不禁道：“原来梁祝，不是传说。”他拉着俞遥，让她转过身，背对燃烧的榕树和震裂的坟墓，紧紧拥入自己怀中。
陆承恩本惊讶于裂开的大墓，见公主那么毫无牵挂地一跳，正要下去救人，却被徐岑一把拉住了：“来不及了。”
陆承恩急道：“你方才就说来不及，现在也来不及，那到底什么时候来得及？”
徐岑凄楚一笑：“从一开始，就来不及了。”
陆承恩一愣，看着庭院中四处飘扬的灰烬，仿佛猜到了什么。他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无奈地摇摇头，在一片灰烬弥漫中，退出了公主府。
他是喜欢热闹的，可今日这条回靖安侯府的路，他却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完。
可是世人所愿，大多事与愿违。
眼下，临王赵铮，就是京州大街小巷闲来无事之人口中，最值得一提的谈资。
“临王殿下呀，真是咱京州的克星。”
“自打封了这个临王，京州就没一件好事！”
“我给你数数啊，他行冠礼次日，俪阳宫就毁于一旦，他回了京州，凉玉楼便化为灰烬，他一办案，公主府直接五雷轰顶！这个临王殿下，真是个灾星呐！”
“哼，我看呐，就是关外大旱，也多半是因为临王赵铮，招致天谴！”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陆承恩一下便明白了流言可畏，他怒喝：“那是他想的吗，是他点燃了俪阳宫，还是他火烧了凉玉楼啊？再敢多说一句，老子拍死你们！”
一人不服道：“嘿，我说后生，我们说我们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陆承恩将腰间佩刀不过拔出了三两寸，吼道：“和老子干系大着呢，怎么，活得不耐烦了？老子的刀久不出鞘了，正缺几颗人头祭旗，谁先来！”
方才谈笑的几人纷纷抱头鼠窜：“妈呀，救命啊，临王殿下的疯狗咬人啦！”
“大胆刁民！”陆承恩的刀正要出鞘，被一人推了回去。他看着来人，咬牙道：“冠英伯，为什么拦我？！那些人对殿下无礼！”
徐岑叹道：“你若是教训了一个人，他们便当是殿下打了人，你若是杀了一个人，他们便当是殿下杀的人。有些人，正等着这样的事发生呢。”
陆承恩摇摇头：“还是临邑好啊，京州，就不是人待的地儿。怪不得殿下现在这个鬼样子，在京州待了十一年，好好的人，都成了神经病了。”
徐岑笑着：“殿下他也不喜欢京州，可有些事，他无法自辩，也不得不做。”
陆承恩冷笑：“坊间都谣传殿下是灾星转世，招致天谴了。俪阳宫和凉玉楼我置不了喙，可是公主府，呵……我又不是傻子，我可不信什么天上一道雷，正好劈到了驸马的墓上……”
“是我放的。”徐岑悠悠道，“引雷石，是我放的。”
陆承恩叹道：“说完整点，是殿下让你放的吧？”
徐岑笑道：“还不是一样么？”
陆承恩道：“这一回，又有什么说法？”
徐岑道：“公主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君上不会放过她的。”
陆承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殿下的刀，便是这样刺入了血亲的胸膛么？”
徐岑望着长空，看不到一颗星星：“殿下宁可叫她死于天灾，也不想看她死于人祸。你想，殿下不杀她，君上和万民又会怎样杀她？”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靖安侯府。陆承恩一脚迈进门槛道：“是是是，冠英伯说得有理，殿下做得全都对，我陆承恩百无一用，什么都不懂，还是修仙去吧。”
徐岑想起了什么：“你的十全大补丸，再送去白虎园的时候，可别顶着我的名号了。”
“哼，”陆承恩不屑道，“如今的殿下啊，十一全大补丸，也救不了他！冠英伯，你永远救不了一个想找死的人。”
徐岑骂道：“陆承恩，你怎么说殿下的，看我不拍死你！”
陆承恩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耳熟，但也不及细想，连忙快步往府上四窜：“饶命啊，冠英伯！”
日就月将斋中，赵铮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合葬好白意和赵瀛，安顿完公主府上的琐碎之事，夜已深了。
他端坐案前，在一豆烛火中凝眉细看着三件令人眼花缭乱的鳞光锦。袈裟之上的暗纹，一为虎，一为熊，一为猿。
他一叹，皆非他手中残锦所绣的断头鸟暗纹。
燃着一盏烛火的纱帐之后传来一句呼唤：“赵铮，都怪你叹气，吵得我睡不着，罚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16.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