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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误差的涟漪、职业的界碑与尘埃里的新生 ...

  •   沈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机屏幕的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烤着她的视网膜。“令人着迷”四个字在泪眼朦胧中扭曲、放大,仿佛带着林森狞笑的回音。堡垒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窗台上,顾屿送来的耐阴蕨在昏暗的光线下舒展着安静的叶片,那份曾带来慰藉的“静养”寓意,此刻却像一种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的轻信,她的天真,她竟然差点沉溺在那“低氧除菌”的虚幻安全感里。

      “专注力…令人着迷…”
      “所有男人…都一样!”
      林森在派出所怨毒的咆哮和邮件里那行刺目的文字在她脑中疯狂撕扯,将最后一丝脆弱的理智也绞得粉碎。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地板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灼人的真相。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骨上,试图用物理的压迫感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和羞耻。不是悲伤,是更深、更冰冷的绝望——对人性,对关系,对“可能被理解”这种幻想的彻底幻灭。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时,门铃声再次尖锐地响起!

      沈溪的身体剧烈一颤,像受惊的刺猬瞬间绷紧!又是谁?警察?林森的同伙?还是…顾屿?来质问她为何不回复贺信?来确认他的“着迷”是否已经生效?恐惧瞬间攀升至顶峰,她死死捂住耳朵,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门铃固执地响了三遍,停顿片刻,然后变成了同样克制但更急促的敲门声——笃、笃、笃!不是顾屿那种均匀间隔的敲法,带着一种熟悉的焦虑节奏。

      “小溪!开门!是我,吴悠!” 门外传来吴悠压低却难掩急切的声音。

      紧绷的弦骤然一松,随即是更深的疲惫。是吴悠。不是深渊的凝视者。沈溪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虚软的身体,踉跄着挪到门边,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门锁,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打开。

      门只开了一条缝。吴悠立刻侧身挤了进来,反手迅速关上门锁好。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强压着的焦灼。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沈溪惨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睛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猛地一沉。

      “小溪!”吴悠伸手想扶她,却被沈溪下意识地躲开了。那是一个充满防御和创伤感的退缩。

      吴悠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收回,没有强求。她的目光扫过扣在地上的手机,又看向窗台上那个孤零零的玻璃罐,最后落回沈溪身上,深吸一口气,语气尽可能放得平稳:“顾屿给我打电话了。他…发现了一个严重的失误。”

      沈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神空洞地看向吴悠,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果然如此”。

      “他误将那封贺信的草稿附件发给你了。”吴悠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迫切,“他写贺信时,习惯性先在草稿里记录一些更…个人化的观察和思考,作为提炼正式措辞的基础。那份草稿里…有几句不恰当的、未经修饰的…感想。”她斟酌着用词,避开那个致命的词语,“他发现误发后,第一时间联系我,非常…懊恼。他让我务必向你解释清楚:那几句感想,是纯粹的、职业性的欣赏,是对你古籍修复专业能力的惊叹,绝无任何他意。他用了‘观测者的惊叹’这个词,意思是,如同观测到一种罕见的、精密的自然现象时产生的…纯粹的职业触动。他从未,也绝不会…”

      “职业性的欣赏?”沈溪嘶哑地打断她,声音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嘲讽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令人着迷’?吴悠,‘令人着迷’是职业性的欣赏?!” 她猛地指向扣在地上的手机,仿佛那是顾屿的罪证,“林森当初也说,看妻子专注工作的样子‘令人着迷’!结果呢?那只是他控制欲的伪装!是他婚前表演的一部分!顾屿呢?他是不是也在表演?用他的‘Slow is fine’,用他的生石花素描,用他的‘低氧除菌’…来表演一种安全的假象?就为了…为了最终…控制?” 灾难化的思维如同脱缰野马,将吴悠的解释也卷入怀疑的漩涡。

      吴悠看着沈溪眼中近乎偏执的恐惧和愤怒,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知道,在沈溪此刻的精神状态下,任何为顾屿的辩护都可能被解读为共谋。她自己的疲惫感(昨夜与丈夫的激烈争吵还历历在目)也在侵蚀着她的耐心。

      “沈溪!”吴悠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罕见的严厉,并非愤怒,而是面对深渊时的焦急,“你看着我!”她强迫沈溪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顾屿和林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顾屿什么时候试图控制过你?他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决定?他什么时候要求过你回应?他给你的哪一次‘靠近’,不是在你自己划定的安全边界之外?他递资料放在门缝!他送植物托我转交!他连孢子都是寄给你让你自己决定培育与否!‘无需回复’!这四个字是他说的!这像是林森那种控制狂会做的事吗?!”

      吴悠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砸在沈溪混乱的意识里。她试图反驳,试图找出顾屿“伪装”的证据,但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门缝里递来的文件夹、暴雨凉亭隔石凳递来的外套、按门铃后立刻消失的快递员、标注着“无需回复”的指南…这些画面顽固地抵抗着林森的模板投射。一种撕裂感在她脑中剧烈冲撞:吴悠描绘的顾屿是真实的?还是她灾难化思维塑造的恶魔是真实的?

      “可是…‘令人着迷’…”沈溪的坚持带着哭腔,这是她心中最无法拔除的毒刺。

      “那是他的职业语境下的用词失误!”吴悠斩钉截铁,“他承认了,那非常不专业,非常不妥当!他说那更像是一种…对修复技艺本身呈现出的那种极致专注状态的描述,就像…就像他凝视一株在极端环境下演化出完美生存策略的稀有植物时产生的震撼!他懊悔的是,将这种纯粹对‘现象’(你的技艺)的震撼,用了一个容易引发歧义的、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词汇来表达!他让我转达最深的歉意,并保证此类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吴悠喘了口气,看着沈溪眼中激烈的挣扎并未完全平息,知道单靠语言的力量在此刻是多么苍白。她目光一转,落在了窗台上那个被沈溪遗忘的玻璃罐上。这两天她心力交瘁,竟没注意到罐内的变化。

      “小溪,”吴悠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你看那个罐子。”

      沈溪茫然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依旧是那个简陋的玻璃罐,里面是浅浅的蒸馏水。

      “看水里,”吴悠走近窗台,指着罐内,“你撒进去的那几粒孢子…看仔细。”

      沈溪机械地挪动脚步,靠近窗台。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罐,在水底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眯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凑近去看——

      水底!

      几粒原本只是不起眼褐色粉末的孢子周围,竟然…萌发出了一圈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绿色丝状物!像最纤细的初生嫩芽,又像水底悄然晕开的、充满生机的绿色烟雾!它们如此微小,如此脆弱,却在清澈的水中清晰可见,以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宣告着生命的存在!

      沈溪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几乎是扑在玻璃罐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凉的玻璃!

      是…萌发!是生命的迹象!
      在经历了腐败、溃烂,在她用简陋的“低氧除菌法”进行绝望的抢救之后…它们…竟然活过来了?在她最绝望、最怀疑一切的时刻,在她用顾屿给予的“方法”对抗自身“溃烂”的战场上…生命,真的在低氧的黑暗中,悄然萌发了新芽!

      这不是幻觉!她颤抖着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触碰着那几缕微小的绿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希望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心中冰冷的壁垒!

      吴悠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轻声说:“‘低氧除菌’…看起来,你的‘局部处理’…起效了。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里,只要方法得当,给予一点稳定的空间…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她的话一语双关,既是说孢子,也是在说沈溪。

      沈溪的手指依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感受着那细微绿意带来的震撼。顾屿邮件里那句“职业性的欣赏”带来的恐慌,林森深渊凝视带来的绝望,在此刻被这罐中尘埃般渺小却无比真实的新生奇迹,暂时地、强烈地动摇了。

      也许…也许吴悠是对的?
      也许顾屿的“着迷”,真的只是对“现象”的惊叹,如同她此刻对这萌发孢子的惊叹?
      也许…“低氧除菌”不仅仅是对古籍、对孢子,也是对她自己…有效?

      就在这时,沈溪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着两个让她瞬间血液凝固的字:

      “爸爸”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以及沈父沈母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和一丝紧张的对话声:

      “是这间吧?悠丫头给的钥匙没错吧?”
      “轻点!别吓着孩子!给她个惊喜!”

      堡垒的门锁,从外面被打开了!

      沈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惊恐地看向吴悠,又看向大门,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父母!他们怎么会来?怎么会有钥匙?吴悠给的?!

      吴悠也瞬间明白了,脸色一变!她昨天确实把备用钥匙给了沈母,因为沈母在电话里哭诉太久没见女儿,担心她出事,苦苦哀求…吴悠当时正被自己的婚姻问题搅得心力交瘁,一时心软就…忘了提前告诉沈溪!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沈母带着期待和忐忑的笑脸探了进来:“小溪?妈妈和爸爸来看你啦!惊不惊喜…”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昏暗的光线,凌乱的客厅,女儿惨白如鬼、满脸泪痕惊惶失措的脸,还有一个同样脸色难看的吴悠。以及…窗台边那个怪异的玻璃罐?

      沈母的笑容僵在脸上。沈父挤到前面,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怎么回事?家里怎么搞成这样?小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吴悠,“小吴也在?你们在干什么?”

      巨大的社恐压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沈溪淹没!父母审视的目光,突然闯入的私人空间,毫无准备的暴露…所有噩梦般的元素在这一刻汇聚!她感到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无法呼吸!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在父母即将完全踏入门内的瞬间——

      沈溪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窒息的抽气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这堡垒里唯一还能提供庇护的角落——浴室!

      “砰!”

      浴室门被重重关上!反锁!

      留下一脸错愕、困惑和逐渐转为担忧愤怒的沈父沈母,以及扶着额头、深感无力的吴悠,站在突然变得无比压抑的客厅里。窗台的玻璃罐中,那几缕新生的绿色孢子丝,在门外涌入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纤细而倔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误差的涟漪、职业的界碑与尘埃里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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