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拂衣录》》绯缺落

16、惊蛰（5）

　　火把跳跃的光芒将狭窄巷道映照得忽明忽暗，数十张狰狞的面孔隐藏在光影之后，弓弦拉满的吱嘎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前后退路皆被封死，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挤压过来。

　　那地头蛇头目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仿佛已经看到领赏的时刻：“弟兄们！拿下这两个凶徒，金……呃，衙门重重有赏！”

　　“赏你个大头鬼！”魏无羡嗤笑一声，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骤然晃动！

　　并非向前冲击，而是猛地向上蹿起！竹笛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点在巷道一侧年久失修的墙壁某块松动的砖石上！

　　同时，蓝忘机心领神会，几乎在同一时刻，避尘剑鞘蕴含着内力，重重击打在另一侧墙壁的对应位置！

　　轰隆——哗啦——

　　两声闷响叠加，两侧墙壁上部堆叠的杂物、破瓦罐、以及松动的砖石受到精准力道的冲击，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劈头盖脸地向着巷道中间那些手持弓弩的汉子们砸落下去！

　　“哎哟！” “我的头！” “小心！墙塌了！”

　　惨叫声、惊呼声、杂物碎裂声瞬间响成一片！这突如其来的“人工塌方”虽然不致命，却有效地打断了对方的合围阵型，制造了极大的混乱。弓弩手们下意识地闪避格挡，阵脚大乱。

　　“走！”魏无羡低喝一声，与蓝忘机默契十足，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如同两只夜枭，身形拔地而起，脚尖在两侧墙壁上交替轻点，竟直接从那些抱头鼠窜的汉子们头顶飞跃而过！

　　“放箭！快放箭！”那头目气急败坏地嘶吼。

　　几支零星的箭矢仓促射出，却失了准头，要么射空，要么被蓝忘机挥剑轻易格开。

　　两人落地毫不停留，立刻向着巷道另一端疾冲。然而，刚冲出巷口，迎面又是一队人马杀到！这次来的，却是穿着正规官服、手持制式兵刃的衙役捕快，为首的捕头面色冷厉，看到魏无羡和蓝忘机从案发现场方向冲出，立刻大手一挥：“凶犯在此！格杀勿论！”

　　官府的人竟然也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下死令！显然已被人买通或蒙蔽。

　　前有狼后有虎，陷入真正的重围之中！

　　“妈的，没完没了！”魏无羡骂了一句，竹笛横扫，逼退两名扑上来的捕快。蓝忘机剑不出鞘，仅以剑鞘点、拨、格、挡，将攻击尽数化解，却不伤人性命，只是眉头越蹙越紧。对方毕竟是官府中人，若杀伤过重，事后更难说清。

　　但对方却毫无顾忌，刀刀狠辣，步步紧逼。那捕头更是瞅准一个空档，一刀狠劈向蓝忘机后心！

　　魏无羡眼中厉色一闪，正要下重手，蓝忘机却猛地拉了他一把，避开刀锋，低声道：“不可恋战，向北突围！”

　　北面是义城更混乱的贫民区和错综复杂的棚户区，巷道狭窄如迷宫，更适合摆脱追兵。

　　两人不再犹豫，且战且退，向着北面移动。箭矢不时从身后射来，钉在身边的墙壁木柱上，咄咄作响。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那片棚户区时，侧前方一座低矮的屋顶上，一道锐利的破空声尖啸而至！目标并非他们，而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捕头！

　　“噗嗤！”

　　那捕头惨叫一声，大腿上已然中了一枚奇形怪状的飞镖，伤口瞬间发黑流脓！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痛苦翻滚。

　　“有同党！房上有人！”衙役们一阵骚乱，攻势顿时一滞，纷纷警惕地望向飞镖射来的黑暗处。

　　魏无羡和蓝忘机也是一怔。有人相助？是谁？

　　但此刻不容多想，两人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一闪，彻底没入了那片黑暗、狭窄、散发着霉味和污秽气味的棚户区迷宫之中。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很快被扭曲狭窄的巷道吞噬、分散、减弱。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时而跃上屋顶，时而钻过破洞，轻易地甩掉了那些并不熟悉此地地形且心存畏惧的追兵。

　　七拐八绕，确认彻底摆脱追踪后，两人才在一处堆放破烂家具的死胡同角落里停下，稍作喘息。

　　“刚才……是谁帮我们？”魏无羡微微喘息，疑惑地望向飞镖射来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蓝忘机凝神感知片刻，摇了摇头：“气息消失了。手法干脆利落，意在阻敌而非杀人，并非敌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魏无羡耸耸肩，“看来这义城里，也不全是金光善的狗腿子。”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沉了下来：“不过，这下麻烦大了。被当场‘逮到’在凶案现场，还有‘目击证人’指认，金光善这盆脏水，可是结结实实扣我们脑袋上了。现在咱们俩在官方和那些地头蛇眼里，可是铁板钉钉的‘灭门凶徒’了。”

　　蓝忘机默然，从袖中取出那块拓印着血符号的纸和那小块从栎阳带回的、刻有符号的石皮，就着极其微弱的月光再次仔细对比。

　　“符号确有问题。”他忽然开口，指尖点在那血符号潦草的收笔处，“你看，云梦和栎阳的符号，这个漩涡收尾尖锐而决绝，线条流畅。而这个血符号，收笔犹豫，甚至微微向上勾起，更近乎于一个未完成的钩状。”

　　经他提醒，魏无羡也立刻发现了这极其细微却又确实存在的差别。“确实！这不像是在模仿那个眼睛符号，倒像是想写某个字，或者画某个别的标记，但只来得及画了个开头，就因为力竭或别的原因，扭曲成了类似眼睛符号的样子！”

　　一个被遗忘的细节猛地闪过魏无羡脑海！他猛地站直身体：“铁匠铺！老徐头是铁匠！他们整天打铁画样，习惯用的不是毛笔，而是铁笔、錾子！他们更习惯刻划，而不是涂抹绘画！”

　　蓝忘机眼中光芒一闪：“你的意思是？”

　　“如果老徐头临死前想留下信息，他本能的选择可能不是用血画，而是刻！”魏无羡语速加快，眼神锐利起来，“但他伤重无力，找不到工具，只能用血。而他想刻的，或许根本不是那个眼睛符号！而是某个笔画开头与那符号相似的字！或者标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恍然和急切。他们必须立刻回到铁匠铺附近，寻找可能被遗漏的刻划痕迹！老徐头真正想留下的信息，或许就隐藏在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然而，此刻铁匠铺必然已被官府和地头蛇重重看守，如何接近？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魏无羡咧嘴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正好，试试我从北境那些夜枭身上摸来的小玩意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不起眼的灰色粉末。“这是从那个矮壮死士身上搜到的，是某种迷烟加强版，效果应该比他们用的那种更带劲。”

　　计议已定，两人再次如同暗夜幽灵般，向着铁匠铺方向潜回。

　　果然，此刻的铁匠铺已被官府的灯笼和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衙役和地头蛇们混杂在一起，数量比之前更多，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正在大声嚷嚷着搜查和清理现场。

　　魏无羡和蓝忘机远远地藏身于一栋废弃小楼的二层，透过破窗观察。魏无羡估算着风向和距离，小心翼翼地将那灰色粉末倒在窗沿，然后用一根细管轻轻一吹。

　　粉末如同淡淡的灰尘，无声无息地飘散出去，融入夜色，向着铁匠铺方向弥漫。

　　不过片刻功夫，下方围守的人群开始出现异状。先是几个外围的汉子开始哈欠连天，眼神迷离，接着如同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脚步虚浮，摇头晃脑，最后接二连三地软倒在地，鼾声大作。就连那几个看似头目的人物，也未能幸免，挣扎了几下便瘫倒在地。

　　整个铁匠铺外围，顷刻间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陷入死寂的沉睡之中。

　　“效果不错。”魏无羡满意地拍拍手。

　　两人悄然落下，避开地上沉睡的人体，再次潜入铁匠铺院内。

　　这一次，目标明确。他们不再关注屋内，而是借着月光，仔细检查院内所有的地面、墙壁、尤其是那些铁砧、工具架、甚至是堆放的铁料上任何可能的人工刻痕。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已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提示着夜已深。搜寻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魏无羡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推断时，蓝忘机的声音从那个冰冷的打铁炉后方传来：“在这里。”

　　魏无羡立刻凑过去。只见在打铁炉背面靠近地面的位置，那里常年被烟熏火燎，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灰。而此刻，蓝忘机用手拂开部分黑灰，露出了下面一道深深的、显然是新近用尖锐器物艰难刻出的痕迹！

　　那痕迹极其简短，只有寥寥两笔，却让魏无羡和蓝忘机瞳孔同时一缩！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字，更像是一个字的起始部分，或者一个极其简化的符号——一道短促的竖撇，紧接着一个微微向上扬起的钩！

　　这个笔画，与那个血符号中“瞳孔”漩涡起始的笔触和那不自然的向上钩起，惊人地吻合！

　　而更关键的是，在这个刻痕旁边，还紧跟着刻了一个小小的、歪扭的圆圈，圆圈内点了一点！

　　“这是……”魏无羡呼吸一窒。

　　“金。”蓝忘机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斩钉截铁。

　　那个刻痕，是“金”字起笔的“丿”和紧接着的“?”（捺的起笔，常表现为钩），而那个圆圈加点，在铁匠的行当里，有时会用来表示“圆”、“锭”或者……“姓氏”！

　　老徐头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想刻下的不是一个诡异的符号，而是一个字——【金】！

　　他想告诉发现者的不是诅咒，不是邪教标记，而是凶手的来历——兰陵金氏！

　　那血符号，是他无力完成刻字后，用血模仿刻痕笔画想要继续示警，却因重伤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最终被误认成了那个眼睛漩涡标记！

　　所有的迷雾仿佛在这一刻被一道闪电劈开！

　　金光善！果然是他！不仅仅是纵容和嫁祸，更是直接派出了金氏的死士，制造了这一连串的惨案！

　　铁证如山！

　　然而，就在两人为这重大发现而心神震动的一刹那，一道极其轻微、却快如闪电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两人头顶的屋檐阴影处暴射而下！

　　目标直指蓝忘机手中那块刻有“金”字起笔的铁炉碎片！

　　这一击时机刁钻到了极点，正是两人心神最为激荡、警惕性稍有松懈的瞬间！而且速度之快，角度之狠，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对手！

　　蓝忘机反应已是极快，猛地侧身避让，同时避尘剑向上格挡！

　　铮！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停留，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在空中诡异一扭，竟避开了剑锋，再次伸手抓向那碎片！

　　与此同时，另一道更加磅礴恐怖的掌力，如同排山倒海般从侧面轰向魏无羡，逼迫他无法救援！掌风腥臭，显是蕴有剧毒！

　　电光火石间，蓝忘机面临抉择：要么硬抗这诡异黑影的抢夺护住碎片，要么回身救援魏无羡！

　　他没有丝毫犹豫，避尘剑光暴涨，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全力护向魏无羡身前！

　　砰！

　　那毒掌重重拍在避尘剑形成的剑幕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蓝忘机身形微微一晃，卸去大部分力道，但剑幕也出现了瞬间的滞涩。

　　就在这百分之一秒的间隙，那道诡异黑影的手指，如同毒蛇吐信，已然触碰到了那块碎片！

　　但就在他即将得手的瞬间，蓝忘机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抖，一股巧劲透过剑身传递到碎片之上！

　　咔嚓！

　　一声轻响，那本就脆弱的铁炉碎片，竟被这股巧劲瞬间震得四分五裂！

　　黑影的手指只抓到了几块无用的碎渣！

　　而那最关键的一块、带着那个“金”字起笔和圆圈标记的碎片，则被蓝忘机以内力吸附，瞬间收回袖中！

　　“撤！”

　　一声沙哑低沉的命令响起，那发出毒掌的身影见状，毫不恋战，立刻喝道。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瞬间便融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魏无羡和蓝忘机都没有追击。两人背靠背站立，神色无比凝重。

　　刚才那两道黑影，尤其是那个抢夺碎片的身影，其身法之诡异，速度之恐怖，远超之前遇到的金氏死士！其实力，绝对堪称顶尖高手！

　　而且，他们似乎一直潜伏在侧，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目标明确，就是销毁或抢夺证据！

　　“不是金氏普通死士。”蓝忘机缓缓道，感受着袖中那块关键碎片的冰冷触感，“刚才抢夺那人，身法似曾相识。”

　　魏无羡也心有余悸：“另一个用毒掌的，功力也极深。金光善手下，还有这等人物？还是他请来的外援？”

　　无论如何，真正的核心证据保住了。但危机并未解除。远处的街道已经传来了新的喧嚣声，显然更大的搜捕浪潮即将到来。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义城，尽快将证据送出去。”蓝忘机沉声道。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动身时，蓝忘机忽然闷哼一声，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蓝湛？！”魏无羡大惊，立刻扶住他。

　　只见蓝忘机刚才硬抗毒掌的右臂衣袖上，不知何时竟被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周围的布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发黑，一股极淡的腥甜气味散发出来。

　　那诡异黑影的指尖，或者其武器上，竟然也淬有剧毒！方才那电光火石的接触，竟还是着了道！

　　“我没事。”蓝忘机迅速封住自己右臂几处穴道，阻止毒性蔓延，但眉头紧锁，显然这毒性极为刁钻猛烈，“先离开这里再说。”

　　前有全城搜捕，后有神秘高手环伺，如今蓝忘机又中了剧毒。

　　义城，真的成了一座巨大的、危机四伏的牢笼。

　　他们的突围之路，注定充满了艰难与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