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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惊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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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城,地处几股势力交错的边缘地带,向来以混乱无序、藏污纳垢闻名。这里没有绝对的统治者,官府形同虚设,城内帮派林立,赌场、黑市、暗窑遍布,是三教九流、亡命之徒的聚集地。空气中似乎永远漂浮着一股劣质酒水、廉价脂粉和隐隐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魏无羡和蓝忘机抵达义城外围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这座混乱的城池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更显其内里的颓败和诡异。
城门口甚至连个像样的守卫都没有,只有几个歪戴帽子、挎着破刀的杂役,懒洋洋地靠着城墙根,对进出的人爱答不理,只顾着收取微薄的“进城费”。
两人缴纳了铜钱,步入城中。街道狭窄而肮脏,两旁店铺招牌歪斜,行人大多面色不善,眼神警惕或麻木。暗处投来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充满了打量和算计。吆喝声、叫骂声、骰子碰撞声、女人的调笑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脑仁发疼。
“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魏无羡撇了撇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几个明显是盯梢的眼线,“看来金氏的人,或者那伙黑衣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蓝忘机神色不变,周身清冷的气质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又被他无形的气场所慑,不敢轻易靠近。“先找地方落脚,打听消息。”
他们没有选择城中那些看起来就龙蛇混杂的大客栈,而是在一条相对偏僻的巷尾,找到了一家由一对老夫妇经营的、几乎没什么客人的小旅店。店虽小旧,却还算干净。
安顿下来后,魏无羡借口打酒,溜达到前堂,与那须发皆白、正在擦拭柜台的老掌柜搭话。
“老丈,生意不错啊?”魏无羡笑嘻嘻地递过几枚铜钱,要了壶最便宜的浊酒。
老掌柜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打酒,叹了口气:“好什么呀,这世道,能糊口就不错咯。客官面生,是外乡来的?听句劝,晚上没事少出门,最近城里不太平。”
“哦?怎么不太平了?”魏无羡顺势问道,压低了声音,“听说……前几天出了桩灭门惨案?死得还挺邪乎?”
老掌柜的手顿了顿,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客官也听说了?可不是嘛!就西城那家‘徐记铁匠铺’,老徐头一家四口,加上两个学徒,一夜之间,全没了!死状那叫一个惨……听说也是面色青黑,身子僵得跟石头似的!官府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屁都没放一个。现在那边巷子都没人敢靠近,都说……是惹了不该惹的东西,被下了诅咒了!”
徐记铁匠铺?魏无羡记下这个名字。他虽对诅咒一说嗤之以鼻,但为了情报还是故作好奇地问:“诅咒?这么邪门?老丈,您见多识广,就没听说点别的?比如……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留下什么奇怪的记号?”
老掌柜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道:“奇怪的记号……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个胆大的乞丐,案发后偷偷溜进去想摸点东西,出来后就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在墙上看到了一个……一个扭来扭去的眼睛图案,盯着看久了头晕想吐……没过两天,那乞丐也失踪了。唉,造孽啊……”
扭曲的眼睛图案!果然又是那个符号!
魏无羡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闲聊了几句,便拿着酒壶回了房间。
“西城,徐记铁匠铺。现场也有那个符号。而且有个见过的乞丐失踪,很可能是被灭口了。”魏无羡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蓝忘机。
蓝忘机沉吟道:“铁匠铺……凶手选择此地,绝非随意。或许这铁匠铺本身,或者老徐头一家,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什么东西是凶手想要的。”
夜幕彻底降临,义城仿佛褪去了白日的些许伪装,露出了更加狰狞的面目。赌场的喧嚣和暗巷里的殴斗声此起彼伏。
魏无羡和蓝忘机换上深色衣物,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向着西城铁匠铺的方向潜行。
越靠近铁匠铺所在的街区,周围的住户越是稀疏,灯光暗淡,甚至许多房屋都是空置破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徐记铁匠铺很好找,因为整条巷子只有它一家门口还歪歪斜斜地挂着官府的封条。铺面不大,门板紧闭,里面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两人如法炮制,轻易地绕到后院,翻墙而入。
后院堆满了废弃的铁料和煤渣,一个小型的打铁炉冰冷地立在角落。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败味即使过了几天仍未完全散去,比栎阳别院更加浓烈。
主屋的门虚掩着,里面同样是一片狼藉,打斗痕迹比别院更加激烈,墙壁上甚至能看到刀斧劈砍和某种利器划出的深痕。地上用白粉笔画着几处人形轮廓,显然是官府留下的。
“看来老徐头或者他的学徒,反抗得很激烈。”魏无羡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混乱场景。
蓝忘机则在检查墙壁上的痕迹,尤其是那些利器划痕。“并非刀剑所致,倒像是……某种特制的铁爪或者钩镰留下的。力道极大,使用者臂力惊人。”
两人分头仔细搜寻。这一次,凶手似乎因为遭遇了激烈抵抗,撤离得更为仓促,留下的痕迹也更多。
在倾倒的柜台下方,魏无羡发现了一个被砸扁的、隐藏得极其巧妙的的小铁盒。铁盒上了锁,但锁鼻已经被暴力破坏。打开后,里面空空如也,只在盒底残留着一点点极细微的、亮晶晶的金属碎屑。
“蓝湛,来看这个!”
蓝忘机过来,用手指沾起一点碎屑,在鼻尖轻嗅,又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仔细观察。“是玄铁的碎屑,而且纯度极高。这种品相的玄铁,通常用于打造神兵利器或者精密的核心机括。”
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那枚在靠山村发现的金属碎片,似乎就是这种材质。”
魏无羡眼神一凛:“所以,这铁匠铺可能在帮凶手打造或者修理那种毒器部件?因为知道了太多,或者出了什么纰漏,被灭口?”
“极有可能。”蓝忘机颔首。
继续搜寻,在里屋的床榻下,蓝忘机找到了一小片被撕破的粗布衣角,上面用某种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液体,画着一个极其潦草、扭曲的符号——正是那个眼睛漩涡标记!但画得十分匆忙慌乱。
“这不像凶手留下的。”魏无羡判断道,“倒像是死者临死前,用自己的血,拼命画下的?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这个发现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死者为何要留下凶手的标记?
就在两人试图解读这血符号的含义时,魏无羡的耳朵再次捕捉到了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城内喧嚣的异响!
“房上有人!至少三个,脚步极轻,正在快速接近!”他立刻压低声音示警。
蓝忘机也瞬间察觉,两人默契地吹熄了手中刚刚点亮的小火折子,迅速隐入房间最黑暗的角落,屏息凝神。
果然,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狸猫般轻盈地落在院中,落地无声。他们没有点火把,而是凭借着微弱的月光,直接走向主屋,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为首一人身形矮壮,动作间透着一股彪悍的气息。他推开屋门,径直走向那张床榻,似乎想去确认那个血符号。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魏无羡和蓝忘机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骤然发难!
魏无羡的竹笛直点那人后心大穴,而蓝忘机的攻击则封住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然而,那矮壮汉子反应快得惊人!感受到身后恶风不善,他竟不回头,直接一个懒驴打滚向前扑去,同时反手掷出三枚黑乎乎的、带着刺鼻腥气的铁蒺藜!
“噗噗噗!”铁蒺藜打入地面,瞬间冒起滋滋白烟,显然带有剧毒!
另外两名黑衣人也立刻拔出兵器扑了上来,招式狠辣,直取两人要害!
“是你们?!”那矮壮汉子翻身跃起,看清魏无羡和蓝忘机的面容后,眼中闪过惊愕,随即化为更深的狠厉,“真是阴魂不散!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就成全你们!”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却带着一种狂躁的杀意。
战斗瞬间爆发!这三人的武功路数与之前在栎阳别院遇到的黑衣人同出一辙,但更加悍不畏死,打法完全是两败俱伤的风格。那矮壮汉子的武器是一对沉重的短柄铁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力量极大,显然走的是刚猛路子,与之前面具人的诡谲风格截然不同。
“留活口!”蓝忘机冷声道,避尘剑光如匹练,精准地格开铁锤,剑尖颤动,每每刺向对方非要害却又足以让其失去战斗力的部位。
魏无羡身法飘忽,竹笛专打关节穴位,配合着蓝忘机的剑招,两人联手,很快便将另外两名黑衣人打翻在地,动弹不得。
那矮壮汉子见状,怒吼一声,双眼赤红,竟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双锤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蓝忘机,完全是付要豁出性命的架势!
蓝忘机眉头微蹙,剑势一变,由守转攻,避尘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一道凌厉的剑气瞬间荡开双锤,直刺对方手腕!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矮壮汉子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决绝,竟不闪不避,任由剑气划伤手腕,同时张口猛地一咬!
“咔嚓”一声轻响,他似乎咬碎了藏在口中的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迅速蒙上一层黑气,眼中光芒瞬间黯淡,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口中溢出黑血,顷刻间便气绝身亡!
又是服毒自尽!
魏无暗骂一声,上前检查,发现另外两名被打倒的黑衣人也早已咬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死士……真是够狠。”魏无羡脸色难看。
蓝忘机蹲下身,检查那矮壮汉子的尸体,尤其是他的手掌虎口和衣物。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汉子衣领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同色线绣着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图案。
那图案,赫然是一只简化了的、振翅欲飞的金色鸢鸟!
“金鸢徽记……”蓝忘机的声音冰冷彻骨,“兰陵金氏宗族死士的标记。”
虽然早有预料,但如此直接的证据呈现在眼前,还是让魏无羡心头一沉。金光善,竟然直接动用了只有金氏核心才能调动的宗族死士!
“看来,我们是捅了马蜂窝了。”魏无羡冷笑,“金光善这是狗急跳墙了?”
蓝忘机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又看向那个血画的符号:“金氏死士出现在此,证明义城之事对他们极为重要。那个符号,以及铁匠铺的秘密,必须尽快查明。”
他走到床榻边,再次凝视那个潦草的血符号,忽然道:“你看这个符号,虽然潦草,但其笔触走向,尤其是‘瞳孔’漩涡的收笔处,是否与我们在云梦、栎阳看到的,有细微的差别?更像是在模仿,而非熟练勾勒。”
魏无羡仔细看去,经蓝忘机提醒,他也发现了异样。这个血符号确实显得更笨拙、更犹豫,缺乏前两个符号那种流畅而诡异的邪气。
“难道……这真的是老徐头临死前画的?他想模仿凶手留下的标记?为什么?”魏无羡疑惑道,“是为了提醒后来者注意这个标记?还是……他想画的是别的东西,但因为伤重或恐惧,画错了,画成了凶手的标记?”
“或许,两者皆有。”蓝忘机沉吟道,“他可能想留下凶手的特征,但又知其危险,故而模仿得扭曲。也可能,这个标记本身,另有我们未知的含义。”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哨音和大量的脚步声,正迅速向铁匠铺包围而来!
“官府的人?还是金氏的人?”魏无羡皱眉。
“无论哪一方,都不能被堵在这里。”蓝忘机当机立断,“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义城!”
两人迅速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然后从后院再次翻墙而出,落入漆黑的小巷中。
然而,他们刚落地,前后巷口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整条小巷照得如同白昼!
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衣着混杂却目光凶狠的汉子堵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白天在城门口收取进城费的那个头目,此刻他脸上再无懒散,只有狰狞的杀意。
“抓住他们!就是这两个外乡人杀了徐铁匠一家!别让他们跑了!”那头目指着魏无羡和蓝忘机,高声喊道。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金氏的人竟然调动了义城的地头蛇势力,要将这灭门惨案直接扣到他们头上!
前有堵截,后有亦有官府的人正在砸铁匠铺的门,情况瞬间危急到了极点!
魏无羡和蓝忘机背靠背站立,眼中皆是一片冰寒。
看来,金光善是打定主意,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彻底留在义城这片法外之地了。
夜色深沉,杀机四伏。义城之行,已然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