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拂衣录》》绯缺落

17、惊蛰（6）

　　蓝忘机手臂上那细微的伤口处，黑色正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四周皮肤浸润，带来一阵阵麻痹与针扎似的刺痛。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两粒碧色药丸吞下，又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发出轻微的“滋”声，冒起一丝白烟，黑色的蔓延速度似乎被稍稍遏制，但并未停止。

　　“妈的，那鬼东西毒性真烈！”魏无羡低骂一声，心急如焚。他一把扯下自己衣摆的内衬，动作迅速却毫不慌乱，用力扎紧蓝忘机上臂，“必须马上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帮你逼毒！这毒拖延不得！”

　　蓝忘机微微颔首，声音因压制毒性而略显低哑：“城东……有一处蓝氏早年设下的暗桩，是家不起眼的书画铺子，掌柜姓沈，可信。”

　　“好！就去那里！”魏无羡毫不犹豫，立刻搀起蓝忘机。此刻的蓝忘机，半边身子已开始微微发麻，脚步略显虚浮，大半重量都倚在了魏无羡身上。

　　远处的喧嚣声和火把光芒正在逼近，搜捕的网正在收紧。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他不再选择地面巷道，而是搀着蓝忘机，再次跃上屋顶！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飞檐走壁，虽然目标更明显，却也能最大限度地避开地面那些错综复杂的包围圈。

　　“抱紧我！”魏无羡低喝一声，将身法施展到极致。他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青烟，背负着一个人，速度却丝毫不减，在月光下的屋脊上疾驰，惊起几声野猫的尖叫。

　　下方不时有箭矢射来，但往往才离弦，目标早已消失在另一个屋顶之后。偶尔有自恃轻功了得的地头蛇或者官府请来的江湖客跃上屋顶阻拦，却被魏无羡毫不留情地一笛点翻，惨叫着跌落下去。

　　蓝忘机伏在魏无羡背上，强忍着毒素带来的晕眩和剧痛，努力保持清醒，不时指出正确的方向。他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紧紧抓着魏无羡的衣衫。

　　终于，在甩脱了不知第几波追兵后，两人踉跄着落入城东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巷口果然有一家早已打烊的小铺，门面陈旧，招牌上写着“沈氏书画”四个褪色的字。

　　魏无羡按照蓝忘机指示，有节奏地轻叩门板三长两短。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警惕苍老的声音：“打烊了，明日请早。”

　　“月落姑苏霜满天。”蓝忘机强提一口气，低声念出暗号。

　　门内沉默一瞬，随即传来急促的卸门栓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戴着瓜皮帽、面容清癯的老者探出头来，看到门外狼狈的两人，尤其是脸色苍白如纸的蓝忘机，顿时大惊失色：“二公子？！快！快进来！”

　　两人迅速闪身入内，老者立刻将门重新闩好，引着他们穿过堆满卷轴和书籍的前堂，来到后院一间极其隐蔽的静室。

　　“二公子，您这是……”沈掌柜看到蓝忘机手臂的伤，脸色更加凝重。

　　“中了淬毒暗器，毒性猛烈，需立刻运功逼毒。”魏无羡快速解释道，“劳烦掌柜守住外面，任何人不得打扰！”

　　“老朽明白！”沈掌柜毫不迟疑，立刻退了出去，并将静室石门落下，亲自守在门外。

　　静室内，魏无羡将蓝忘机扶到榻上坐好。蓝忘机已是唇色发紫，呼吸急促，显然在强忍极大的痛苦。

　　“蓝湛，撑住！”魏无羡盘膝坐在他对面，双手迅速抵住他背心要穴，精纯的内力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入，助他对抗体内肆虐的毒素。

　　蓝忘机闭目凝神，运转姑苏蓝氏秘传的心法，引导着魏无羡渡来的内力，合力将那股阴冷刁钻的毒力向手臂伤口处逼去。

　　过程极其凶险痛苦。蓝忘机体内的灵力与毒素激烈对抗，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白衣。黑色的毒线如同活物般在手臂皮肤下扭动挣扎，一点点被两股强大的内力逼迫着，缓缓向伤口处回流。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只听得见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内力运转时极轻微的嗡鸣。

　　魏无羡额头也见了汗，但他内力磅礴，生生不息，稳稳地支撑着蓝忘机。

　　终于，约莫一炷香后，蓝忘机猛地睁开眼，噗地喷出一小口发黑的淤血！同时，他手臂伤口处，一股浓黑如墨、腥臭无比的毒血也激射而出，溅落在事先准备好的布巾上。

　　伤口周围的黑色迅速褪去，虽然依旧红肿，但已恢复常色。蓝忘机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的死气已然散去。

　　“好了……大部分毒液逼出来了。”蓝忘机声音沙哑，带着脱力后的疲惫，“余毒需慢慢清除，已无大碍。”

　　魏无羡长长舒了口气，收回内力，只觉得一阵虚脱，差点没坐稳。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蓝忘机依旧苍白的脸，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吓死我了……那鬼影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手法这么阴毒！”

　　蓝忘机调息片刻，缓缓道：“那抢夺之人的身法，我大概想起来了。极似当年叛出巴蜀唐门、以轻功和暗器闻名的‘鬼影’夜刹。此人亦正亦邪，独来独往，据说轻功已臻化境，形如鬼魅，且极擅伪装隐匿。唐门覆灭后，他便失了踪迹。没想到……竟被金氏网罗麾下。”

　　“夜刹？”魏无羡皱眉，“听说过这名号，据说是个极难缠的角色。另一个用毒掌的呢？”

　　“掌力刚猛歹毒，路数似是西域金刚门一脉，但又融入了苗疆毒功的阴狠。此人内力修为，绝不在夜刹之下。”蓝忘机眸光沉凝，“金光善能网罗此等高手，所图绝非小事。”

　　两人正说话间，石门被轻轻叩响。沈掌柜的声音传来：“二公子，魏公子，外面搜捕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各路口盘查极严。另外，刚收到云深不知处用灵雀传来的最高紧急密信。”说着，他从石门下方一个狭小的缝隙塞进一个细小的竹管。

　　蓝忘机拿起竹管，取出里面的绢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甚至比刚才中毒时还要难看。

　　“怎么了？”魏无羡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蓝忘机将绢信递给他，声音仿佛凝着万载寒冰：“金光善……向百家发出公告，宣称已擒获‘夜枭’真正首领，‘雕鸮’孟瑶！并言之凿凿，称其已对勾结北境聂氏、嫁祸金氏、以及一系列毒杀惨案的罪行供认不讳！三日后，将在兰陵金麟台，当着百家之面，公开处决孟瑶，以正视听！”

　　“什么？！”魏无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抢过绢信，快速浏览，越看越是怒火中烧，“他妈的！金光善这老匹夫！好一招弃车保帅！好一招死无对证！他这是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在孟瑶头上，把他变成唯一的‘罪魁祸首’，杀了灭口！这样一来，所有线索就彻底断了！他金氏就彻底摘干净了！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博个‘大义灭亲’、‘清理门户’的美名！无耻之极！”

　　这一招太毒太狠了！孟瑶一死，北境夜枭案、云梦、栎阳、义城的所有线索，明面上就全都断了。金光善不仅可以全身而退，更能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击聂氏，坐实其受孟瑶蒙蔽、识人不明之过；同时孤立姑苏蓝氏，将包庇“真凶”魏无羡的罪名牢牢扣下。

　　如此一来，他兰陵金氏非但能洗脱嫌疑，反而能凭借这“大义灭亲”之举，巩固自身威望，俨然成为主持公道的魁首！

　　而他们手中这块证明“金”字的铁片，在金光善如此颠倒黑白、掌控舆论的情况下，即便拿出来，也会被说成是伪造的，是聂氏和魏无羡为了脱罪而进行的又一重陷害！

　　“他这是算准了我们来不及阻止，也算准了百家更愿意相信一个‘合理’的结果，而不是掀起更大的波澜！”魏无羡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必须阻止他！绝不能让孟瑶就这么被灭口！”

　　蓝忘机缓缓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与锐利，甚至更添了一份冰冷的决绝：“他既选择在金麟台公开处决，便是自以为万无一失，欲借此立威。”

　　他看向魏无羡，一字一句道：“那我们，便去金麟台。”

　　“去劫法场？”魏无羡眼中闪过疯狂而兴奋的光芒，“好啊！正好当着天下人的面，掀了他金光善的假面具！闹他个天翻地覆！”

　　“不止劫法场。”蓝忘机目光仿佛穿透石壁，望向兰陵方向，“更要，当众对峙，揭开真相。让天下人都看看，兰陵金氏宗主，究竟是怎样的面目。”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金麟台是兰陵金氏的老巢，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在那种地方劫法场、当面指控金光善，无异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但此刻，两人眼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金光善的毒计，已然触及了他们的底线。

　　“沈掌柜。”蓝忘机扬声唤道。

　　石门开启，沈掌柜快步走入。

　　“立刻动用一切渠道，将三日后金麟台之事，以及我们所掌握的关于‘金’字线索和薛重亥可能投靠金氏的消息，密报兄长和聂宗主。请他们务必设法周旋，至少要让百家对金氏的说法心存疑虑。”蓝忘机快速吩咐道。

　　“是！二公子！”沈掌柜领命，立刻转身离去安排。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混进金麟台的计划。”魏无羡快速思考着，“硬闯肯定不行，得智取。”

　　蓝忘机沉吟片刻，道：“金麟台三日后的公开处决，届时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会派人观礼。或许我们可以混入某个与金氏不甚和睦、却又不得不前去的小世家队伍中。”

　　魏无羡眼睛一亮：“有道理！比如……嗯，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那几根从云梦渔村老槐树上取下的、闪着靛蓝色幽光的冰蚕丝纤维。

　　“蓝湛，你说这冰蚕丝，是金氏核心或‘暗麟卫’所用？”

　　“是。”

　　“那如果我们能搞到两套‘暗麟卫’的行头……”魏无羡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是不是就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金麟台了？”

　　蓝忘机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是想冒充暗麟卫？”

　　“没错！”魏无羡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金光善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冒充他的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而且，暗麟卫身份特殊，行动相对自由，更方便我们接近法场核心区域！”

　　这个想法堪称胆大包天，但细细想来，却又有其可行性。关键在于，如何弄到两套足以以假乱真的暗麟卫服饰和令牌。

　　“此事，或可请兄长暗中协助。”蓝忘机道，“姑苏蓝氏在兰陵，应也有埋得极深的暗线，或许能弄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犹豫。蓝忘机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再次用灵雀向云深不知处发出密信。

　　接下来的一天两夜，两人藏身于书画铺的暗室之中，运功疗伤，恢复体力，仔细推演着金麟台之行的每一个步骤，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及应对方案。

　　魏无羡更是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对机关术数的理解，利用手边能找到的有限材料，连夜赶制了几样小巧却可能派上大用场的机关小玩意儿。

　　沈掌柜则在外奔走，利用蓝氏的隐秘渠道，紧张地沟通协调。

　　终于，在处决日前一天的深夜，沈掌柜带回了一个沉重的包裹。

　　打开包裹，里面是两套折叠整齐的衣物——通体黑色，在灯光下泛着冰蚕丝特有的幽冷光泽，袖口和衣领处用同色细线绣着不易察觉的云纹，正是金氏暗麟卫的标准服饰！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制作精良、几乎可以假乱真的玄铁面具，以及两枚刻着编号和鸢鸟暗记的令牌！

　　“太好了！”魏无羡拿起一件衣服比划了一下，啧啧称奇，“蓝氏暗线果然厉害！连这都能搞到！”

　　蓝忘机检查了一下令牌和服饰，确认无误，沉声道：“明日，便是决战之期。”

　　夜色深沉，兰陵方向，仿佛有无形的风暴正在汇聚。

　　明日金麟台上，注定将要上演一场石破天惊的巨变。而他们，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