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拂衣录》》绯缺落

14、惊蛰（3）

　　决定既下，两人不再耽搁，立刻折向西行，前往栎阳。

　　越是靠近栎阳地界，空气中的氛围似乎也变得愈发沉闷。这里曾是富庶之地，但因多年前常氏灭门的惨案，整个地区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便时至今日，沿途的村镇也显得比其他地方更为萧条冷清，路人行色匆匆，脸上少见笑容。

　　“常氏当年……也是这般景象吗？”魏无羡望着车马稀少的官道，低声自语。他对常氏灭门案的了解多来自江湖传闻，只知道一夜之间，煊赫一时的武林世家满门喋血，死状极惨，凶手成谜，成为一桩悬案。

　　蓝忘机沉默片刻，道：“据典籍记载，常氏案发后，栎阳武林元气大伤，至今未复。当地百姓亦多避讳谈及此事。”

　　两人一路谨慎，并未直接进入栎阳城，而是先在外围打听消息。果然，稍加探听，便得知就在数日前，栎城城外约二十里的一处常氏别院旧址，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看守别院的一户老仆一家五口，连同两名借宿的江湖客，皆尽暴毙，死状与云梦渔村如出一辙：面色青黑，肢体僵硬。官府同样草草封锁了现场，讳莫如深。

　　“又是灭口……又是模仿夜枭手法……”魏无羡眼神冰冷，“金光善的人，是打算把常氏这块疮疤再掀开，然后把脏水彻底泼到我身上吗？”

　　他们避开官道，根据打听来的方位，悄然前往那座位于山脚下的常氏别院。

　　别院显然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透着一股凄凉破败。官府的封条歪歪斜斜地挂着，并无衙役看守，显然也没人愿意接近这等不祥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腐败气味，但那股苦杏仁味却比云梦渔村要淡得多，几乎难以察觉。

　　两人潜入别院内部。惨案发生的具体位置在主屋，尸体已被官府运走，但地上残留的大片深褐色血污和挣扎拖拽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看来凶手在这里遇到的抵抗比渔村要强。”蓝忘机观察着地上凌乱的脚印和打翻的家具，“那两名借宿的江湖客，似乎功夫不弱。警惕心也够强。可惜，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魏无羡在墙角发现了几枚深深嵌入墙壁的细小暗器，闪着幽蓝的光。“淬毒的透骨钉。看来对方为了灭口，下了血本。”他小心地将暗器起出包好，“这手法，倒是有点西域毒王门的影子，但更阴狠些。”

　　两人仔细搜寻着主屋的每一个角落。或许是因为这里发生过搏斗，凶手撤离得更为匆忙，留下的痕迹远比渔村要多。

　　在一张被劈裂的桌子腿下，魏无羡发现了一小块被撕扯下来的黑色布料，质地坚韧，并非普通衣料，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胶状物，散发着极淡的腥气。

　　“蓝湛，你看这个。”

　　蓝忘机接过布料，仔细查看，又嗅了嗅那胶状物，眉头微蹙：“是南海黑鲛皮鞣制的软甲碎片。这胶状物……似是某种特制的水靠所用的粘合剂，防水性极佳。”他顿了顿，“使用这种材质水靠的，通常是擅长水战或潜行侦查之人。除了云梦江氏麾下的‘巡江水鬼’，其他一些靠水吃饭的帮会或者……金氏暗中培养的水路力量，也有可能使用。”

　　魏无羡点了点头，神色并未如之前那般震动。既然江澄早已被废软禁，如今云梦江氏是风迟师兄当家，以风迟师兄的为人，绝无可能参与此等阴毒之事。这证据，反而更可能是金氏故意留下的又一重迷雾，意图混淆视听，甚至挑拨离间。

　　“金光善这老狐狸，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魏无羡冷声道，“连这种边角料都拿出来做戏了。”

　　继续搜寻，在窗棂的缝隙里，蓝忘机找到了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丝，坚韧异常，一端还带着细微的倒钩。“是机关所用的绊线，材质特殊，并非中原常见。”他将其小心收起。

　　最重要的发现，是在后院一处极其隐蔽的墙角。那里的青苔有被近期踩踏过的痕迹，旁边的砖石上，赫然又刻着那个扭曲的眼睛漩涡符号！与云梦渔村所见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在符号的下方，还多刻了一个小小的、歪斜的“叁”字！

　　“又是这个符号！还有编号？”魏无羡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叁”字，“这是什么意思？第三次行动？还是第三个地点？”

　　蓝忘机再次将符号和数字拓印下来，神色愈发凝重：“看来，这并非偶然。凶手在刻意留下标记，或许是一种记录，又或许是一种仪式。”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于墙角的符号时，魏无羡的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有人来了！数量不少，脚步很轻，是高手！”他压低声音急道。

　　蓝忘机也瞬间察觉，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闪身躲入旁边一座半塌的柴房之中，屏住呼吸，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动作矫健利落，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他们并未像之前的李公子那般大张旗鼓，而是迅速分散开来，仔细地检查着别院内的每一处角落，动作专业而高效，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又像是在清除痕迹。

　　为首一人身形高瘦，脸上带着一个简单的黑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现场，最终定格在了魏无羡和蓝忘机刚刚发现符号的那处墙角！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抚过那个符号和“叁”字，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他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一些粉末倒在符号上，只见那刻痕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迅速变得模糊不清！

　　他在销毁证据！

　　“头儿，都检查过了，没有其他发现。”一名黑衣人低声禀报。

　　那面具人站起身，声音低沉沙哑，显然是刻意改变了声线：“看来他们还没找到这里，或者找到了也没看出什么。算他们走运。撤！去下一个点汇合！”

　　下一个点？难道他们还要去义城？

　　黑衣人得令，立刻准备撤离。

　　但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一道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枚小石子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一名黑衣人的后心！并非要取其性命，而是旨在阻其离去，逼其出手！

　　是魏无羡出手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明显知情的家伙就这么离开！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听风辨位，猛地回身拔刀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石子被击飞。但这一下，所有黑衣人都瞬间暴露在了阳光下，他们的身形、步法、武器路数，也落入了魏无羡和蓝忘机眼中。

　　“什么人？！”面具人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柴房方向。

　　行迹已露，魏无羡和蓝忘机也不再隐藏，从容地从柴房后走出。

　　“这话该我们问你们吧？”魏无羡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懒洋洋地道，“鬼鬼祟祟，毁尸灭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说吧，你们的主子是谁？金光善？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家伙？”

　　看到魏无羡和蓝忘机，那群黑衣人明显一惊，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阵型。面具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蓝忘机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姑苏蓝氏，也要来蹚这浑水吗？”面具人声音沙哑，“奉劝二位，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巧了，”魏无羡笑道，“我这人偏偏就爱打听事儿。而且栽赃陷害的缺德事儿，尤其这栽的还是我时，我更是热心肠。”

　　面具人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拿下！死活不论！”

　　七八名黑衣人瞬间暴起，刀光剑影如同泼水般向两人攻来！这些人的武功路数极其诡异狠辣，配合默契，招式大多走阴险刁钻的路子，专攻下盘要害，且兵刃之上隐隐泛着幽光，显然都淬了剧毒！

　　“小心，他们用的是毒刃！”蓝忘机冷声提醒，避尘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冷电，瞬间架开数道攻击，剑法缜密严谨，守得滴水不漏。

　　魏无羡竹笛在手，身法如同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笛影点点，专打对方手腕穴道和关节之处，逼得他们招式难以用老。他的招式看似随意，却每每攻敌必救，精准狠辣，与蓝忘机的正统剑法相辅相成，竟以二敌八，丝毫不落下风。

　　那面具人并未立刻加入战团，而是站在外围，目光死死盯着战局，尤其是蓝忘机的剑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破绽。

　　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抓住了蓝忘机格挡左侧攻击时露出的一个极其细微的空档，身形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欺近，手中多了一对奇形的短刺，直刺蓝忘机右肋空门！这一击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无比！

　　“蓝湛小心！”魏无羡急喝，竹笛疾点，想要阻拦，却被两名黑衣人拼死缠住。

　　眼看短刺就要及体，蓝忘机却仿佛背后长眼一般，避尘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格挡，“铮”的一声架开了短刺！但同时，那面具人左手一扬，一蓬淡淡的粉色烟雾猛地喷向蓝忘机面门！

　　是迷烟！

　　蓝忘机反应极快，立刻闭气后撤，但似乎还是吸入了一丝，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面具人似乎并不恋战，虚晃一招，猛地掷出数颗弹丸！

　　砰砰砰！ 弹丸炸开，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咳咳……”魏无羡挥散眼前的烟雾，再看时，那些黑衣人已然借着烟雾掩护，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弥漫的刺鼻气味。

　　“妈的，跑得倒快！”魏无羡骂了一句，赶紧看向蓝忘机，“蓝湛，你怎么样？吸进那烟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但眼神依旧清明：“无妨，只是最下等的迷魂烟，吸入少许，运功片刻便可化解。”

　　他顿了顿，看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沉凝，“这些人，训练有素，行事狠辣果决，不像普通江湖势力，倒像是豢养的死士或杀手。尤其是那头领，武功路数……似乎刻意隐藏，但又隐约带有一分熟悉感。”

　　“熟悉感？”魏无羡皱眉，“你看出什么了？”

　　蓝忘机沉吟道：“他的身法步法，尤其是最后突袭那一刺，虽极力掩饰，但发力技巧和细微的习惯，似乎与姑苏蓝氏的‘流风回雪’步有三分形似，只是变得诡谲阴毒了许多。”

　　“蓝氏？”魏无羡吃了一惊，“你们蓝氏出叛徒了？”

　　“未必。”蓝忘机摇头，“或许是偷学，或许是刻意模仿用来误导。但……绝非正统。”

　　线索越发扑朔迷离。金氏的冰蚕丝、疑似被利用的江氏旧部装备、西域的毒钉、南海的鲛皮软甲、如今又可能牵扯到蓝氏的武功影子……这背后的势力，似乎复杂得超乎想象。

　　魏无羡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枚黑衣人使用的飞镖，看着上面诡异的纹路，又想起那个被销毁的符号和“叁”字。

　　“下一个点……他们刚才说去下一个点汇合。”魏无羡眼神锐利起来，“蓝湛，我们必须尽快赶去义城！我预感，那里恐怕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搞大事的地方！”

　　栎阳别院，或许只是一个中间站。真正的风暴中心，正在义城凝聚。

　　两人不敢再停留，立刻动身，马不停蹄地赶往那座以混乱和罪恶闻名的边城。

　　义城，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深沉的黑暗，还是揭开谜底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