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34章 桌肚里的感冒药 ...

  •   晨读预备铃响的前两分钟,林野的铅笔尖在速写本上戳出了个深黑的小点。纸页上半完成的素描里,教学楼外的梧桐树影还没来得及补完明暗——笔尖下的梧桐叶本该有深灰的阴影和浅灰的反光,可现在只画了几笔粗粝的轮廓,像被人急着丢下的半成品。他的视线早黏在了教室后门的方向,连指腹蹭到炭粉留下的黑印都没察觉,那黑印沾在虎口处,和校服袖口的白色布料蹭在一起,晕出一小片模糊的灰,他却半点没在意。

      走廊里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先是模糊的窸窣,慢慢变得清晰。不是值日生拖着湿拖把的拖沓声响,也不是低年级学生跑跳时的杂乱脚步声,是帆布鞋踩过瓷砖的轻响——鞋底蹭过地面时带着点闷声,节奏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每一步都要费点力气。林野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把木质笔杆压出了一道浅痕,笔杆上原本光滑的木纹,被他攥得变了形。他抬眼时,正看见顾砚的身影出现在门框边: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到顶,卡在胸口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露出里面半旧的灰色卫衣领口,卫衣的抽绳松松垮垮地垂着,末端的毛边都磨白了。平时总是立得整整齐齐的校服衣领,今天软塌塌地贴在颈侧,像是连维持挺直形状的力气都欠了些,风从走廊吹进来时,那衣领还轻轻晃了晃,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脖颈皮肤。

      顾砚抬眼扫了圈教室,目光掠过林野座位时顿了半秒——那瞬间林野甚至能看清他眼睫的颤动,长而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眨了一下。可那目光很快就移开了,落在教室前排的黑板报上,又很快收回。林野却在那短短半秒里,把顾砚的模样看了个仔细:他的脸色不是平时那种透着冷意的白,是带着点灰调的苍白,像是蒙了层薄纱,连颧骨处本该有的淡粉都消失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不是熬夜留下的那种深青,是浅浅的、散不开的灰青,顺着眼窝往下晕,连眼尾那颗不明显的小痣,都像是被这股病气衬得浅了些,快融进苍白的皮肤里。

      顾砚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放轻了力道,鞋底蹭过地面时几乎没声音。走到座位旁时,他没像平时那样直接坐下,而是抬手撑了下桌沿——那只手的指节泛着白,掌心贴着冰凉的桌沿,像是要借着那点支撑力稳住身体。坐下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铁皮,那铁皮边缘没磨平,平时撞一下只会疼一下,可顾砚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眉头拧成个浅浅的川字,喉结轻轻滚了滚,像是在忍着什么疼,又像是在压着喉咙里的痒意。他坐下后没立刻拿出课本,只是垂着眼,手指轻轻碰了碰桌肚里的书包带,动作慢得不像平时雷厉风行的他。

      林野的心跳突然就乱了,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跳得又快又沉。前一晚他翻来覆去没睡好,枕头边的小台灯亮了半宿,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影,满脑子都是昨天下午在医务室门口看见的场景:顾砚被同班的男生扶着出来,头轻轻靠在走廊的白墙上,那墙面刚刷过漆,还带着点冷意,可顾砚像是没察觉,只是闭着眼,咳嗽时肩膀轻轻抖着,那颤抖很轻,却看得人心里发紧。校医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体温表,皱着眉说“发着烧还硬撑,38度5呢,先回去休息吧,别来上课了”。

      他当时躲在楼梯间的拐角,手里攥着刚从校门口药店买的感冒药——那药是他跑着去买的,药店老板找零的时候,他还催着“麻烦快点”,生怕去晚了顾砚已经走了。药盒揣在口袋里,被手心的汗浸湿了,包装上的字迹都晕开了点,可他就那样攥着,脚像钉在原地似的,没敢走过去。他看见顾砚被同学扶着往校门口走,脚步虚浮,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咳两声,那咳嗽声隔着几米远都能听见,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直到那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敢从拐角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把那盒药又塞回了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那夹层是他专门用来放速写本的,现在药盒挤在速写本旁边,硬邦邦的,硌得他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又闷又沉,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早读课开始了,语文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班里立刻响起整齐的读书声,“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声音此起彼伏。林野捧着语文书,书页被他翻到了《岳阳楼记》那一页,可眼睛盯着书页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那些黑色的宋体字在他眼里晃来晃去,变成了顾砚苍白的脸,变成了他靠在墙上咳嗽的模样。他的余光一直落在斜前方的顾砚身上,连老师走到身边都没察觉——顾砚坐得很直,可背脊没像平时那样挺得笔直,微微弓着一点,像是这样能减轻喉咙的痒意;手里的笔没动,就那样捏着,指尖轻轻敲着课本的边缘,敲的节奏很慢,和班里的读书声完全对不上,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忍着不舒服。

      过了大概十分钟,顾砚侧过头,对着窗外的方向,用手捂住了嘴——那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现在指节都泛着白,连指甲盖都透着点淡青。他的肩膀轻轻颤了两下,不是大幅度的抖动,是小幅度的、压抑的颤动,喉咙里发出的咳嗽声很轻,混在整齐的读书声里几乎听不见,可林野还是捕捉到了——他离顾砚不算远,能听见那咳嗽声里带着的哑意,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咳嗽的时候,顾砚的头微微低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眼睛,指缝里漏出的半截手腕,皮肤比平时更凉,连袖口露出的小截手臂,都像是没什么血色,透着淡淡的青。

      咳嗽停了之后,顾砚没立刻放下手,还是维持着捂嘴的姿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阴影比平时更深些,把眼下的青影盖得更明显了。林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指尖隔着书包布料,碰到了那盒感冒药的硬壳包装,冰凉的触感传来时,他又赶紧缩了回来。他怕顾砚发现自己在看他,也怕自己忍不住走过去,把药递到他手里。赶紧把目光转回到课本上,可那些“衔远山,吞长江”的字句,在他眼里还是变成了顾砚苍白的脸,变成了他刚才咳嗽时颤抖的肩膀,变成了自己昨晚没送出去的药,堵得他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胸口发闷,连读书声都跟着变轻了些。

      好不容易挨到早读结束,下课铃声一响,班里立刻热闹起来——有人起身往讲台旁的饮水机走,塑料水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有人凑在一起聊天,讨论着昨晚的作业难题;还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把头埋在胳膊里,发出轻轻的呼吸声。林野捏着手里的铅笔,笔尖还沾着刚才戳出来的炭粉,他故意把笔往地上一丢,铅笔在水泥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顾砚的座位旁边。他弯腰去捡,动作放得很慢,膝盖碰到地面时也没在意,眼睛趁机往顾砚的桌肚里瞥——桌肚不算深,里面放着一本数学练习册,封面折了个角,还有一个透明的笔袋,笔袋里的黑色水笔、自动铅笔都摆得整整齐齐。而在练习册和笔袋之间,躺着一个白色的药盒,方方正正的,比他买的那盒小一点,上面印着蓝色的条纹,不是他昨天买的那个红色包装的牌子。

      那一瞬间,林野心里的石头突然就落了地。刚才还攥得发紧的手心慢慢松了下来,指节的白印也渐渐消退,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些。他盯着那个药盒看了两秒——蓝色的条纹很显眼,印在白色的盒子上,像是医院开的药,不是药店随手能买到的那种。应该是顾砚自己去买的,或者是家里人给他准备的吧?他想,有人给顾砚送药了,说明顾砚有人照顾,不用自己瞎担心了。刚才一直悬着的心,像是被这盒药稳稳接住了,连之前堵在胸口的闷沉感都消散了不少,连呼吸都觉得轻松了。

      他捡起地上的铅笔,慢慢直起身,膝盖处的校服裤沾了点灰尘,他拍了拍,那灰尘却没掉,反而蹭得更明显了,可他没在意。坐回自己的座位时,他抬眼又看了顾砚一眼——顾砚正侧着头,和后座的同学说话,嘴角微微动着,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刚病愈的沙哑,却没了刚才早读时的疲惫。后座的同学递给他一颗薄荷糖,顾砚接过来时,手指碰到了对方的手,还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说“谢谢”。林野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连那点苍白的脸色,都被阳光衬得柔和了些,眼尾的小痣也重新显露出颜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淡得快看不见了。

      林野从桌肚里拿出速写本,翻开新的一页——这一页是干净的,没有之前画废的线条,也没有蹭到的炭粉。他握着炭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没有再画窗外的梧桐树,而是凭着刚才的记忆,开始画顾砚的侧脸。他先勾勒出顾砚的轮廓:从额头到眉骨的线条,本该是带着冷意的 sharp ,可他画得更柔和些,笔尖轻轻蹭过纸页,把棱角磨得圆了点;然后是鼻子的形状,鼻梁高挺,却没画得那么锋利,鼻尖处轻轻顿了顿,留下个小小的圆弧;再到嘴唇——他顿了顿,手里的炭笔轻轻往下压了压,把嘴角的弧度画得弯了一点,不是那种咧开嘴的明显的笑,是藏在嘴角的、淡淡的弧度,像是忍着什么开心的事,又不想被人发现,那弧度浅得像水面上的涟漪,风一吹就会散。

      画完轮廓,他开始铺明暗。用炭笔的侧锋轻轻蹭过纸页,在顾砚的眼下扫了层浅灰——不是之前看见的那种带着病气的青影,而是像被阳光晒出来的柔和阴影,灰得很淡,几乎要融进纸页的白色里;又在他的嘴角周围铺了层淡灰,把那个浅浅的笑藏在阴影里,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只有凑得很近,才能看见嘴角那点微微上扬的弧度。他画得很认真,连顾砚耳尖的小绒毛都用细炭笔轻轻勾了几笔——那绒毛很细,平时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可林野记得很清楚,阳光照在上面时,会泛着点浅金色的光。他用橡皮轻轻擦出一点留白,把那点光泽画了出来,像是真的有阳光落在顾砚的耳尖上,暖融融的。

      画到一半时,顾砚突然转过头来——大概是后座的同学说完话了,他转回来拿课本,正好对上林野的目光。林野的手猛地一顿,炭笔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深痕,那道痕从顾砚的下颌线一直划到衣领处,像道突兀的伤口。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在修改画错的线条,用橡皮反复擦着那道深痕,可越擦越乱,纸页都被擦得起了毛。耳朵却慢慢热了起来,从耳尖到耳根,像被火烧着似的,连脖子都跟着发烫。他能感觉到顾砚的目光在他的速写本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很轻,没有探究,却让林野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然后他听见顾砚轻轻说了句:“画什么呢?”

      那声音比平时低,带着点沙哑,却很温和,没有一点不耐烦。林野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像是要撞碎胸腔,他把速写本往怀里拢了拢,纸页边缘的炭粉蹭到了校服的衣襟上,他却没在意,声音有点含糊:“没、没什么,画窗外的树。”说完,他偷偷抬眼瞥了顾砚一眼——顾砚的嘴角好像真的弯了一下,不是他画里的那种浅淡的笑,是真真切切的、带着点暖意的笑,嘴角微微上扬,连眼尾的小痣都跟着亮了些,像是被那笑意染透了。

      “是吗?”顾砚没再追问,转回头去,继续拿桌肚里的课本。林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那点紧张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软软的、暖暖的感觉,像揣着块刚捂热的糖,从心口甜到了指尖。他低头看着速写本上的画,刚才被划乱的痕迹还在,可那个藏在炭灰里的笑,好像比刚才更明显了些。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顾砚的嘴角,炭粉沾在指尖,黑乎乎的,像个不能说的小秘密——只有他知道,这个笑不是凭空画的,是他刚才看见的,是顾砚真的笑了。

      课间操的铃声响了,班里的同学都站起来,拿着校服外套往门外走。林野跟在后面,眼睛还是盯着顾砚的背影——顾砚走得比刚才稳了些,脚步不再像早上那样虚浮,只是偶尔会抬手摸一下喉咙,像是还在痒。走到教室门口时,林野看见顾砚从桌肚里拿出那盒感冒药,拆开包装时,手指有点笨拙,塑料包装纸撕了两下才撕开。他拿出一粒白色的药片,放在手心,然后接过同桌递过来的温水——那是个保温杯,里面的水应该是温的,顾砚喝了一口,把药片咽了下去,动作很轻,像是怕刺激到喉咙。

      林野站在队伍里,看着前面顾砚的背影——校服外套的拉链已经拉到了顶,衣领也立了起来,挡住了颈侧的苍白皮肤,肩膀也比早上挺得直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微微弓着。他心里觉得踏实极了,像是悬了一晚上的事终于有了着落,连风从操场吹过来时,都觉得比平时暖和了些。广播里响起了熟悉的体操音乐,同学们跟着节奏做动作,林野的动作有点慢,可他没在意,眼睛还是时不时地往顾砚的方向瞥——顾砚的动作很标准,胳膊抬得很直,只是在做伸展运动时,会稍微慢一点,像是在忍着什么,可脸上没了刚才的疲惫,脸色也比早上好看了些。

      操结束后,大家都往教室走,林野故意落在后面,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想多等一会儿。顾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他说:“走了,要上课了。”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沙哑感淡了不少。

      林野赶紧点点头,快步跟上去。两人并肩走着,走廊里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野的影子和顾砚的影子靠在一起,几乎要叠上。他看着顾砚的影子,又想起了速写本里那个藏着笑的侧脸,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摸了摸书包里那盒没送出去的感冒药——药盒还是硬邦邦的,可现在摸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硌得慌了。他觉得没关系,送不送出去都一样,只要顾砚好好的,只要能看见他笑,比什么都好。

      回到教室,林野把速写本放进桌肚里,压在语文书下面——那本语文书的书页上,还留着他刚才盯着发呆时,不小心蹭到的炭粉印,淡淡的灰,像个小标记。他看着顾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课本,认真地预习着下节课的内容,阳光落在他的课本上,字里行间都像是带着暖意。林野拿出自己的课本,翻到刚才没看完的《岳阳楼记》,这一次,他终于能看进去那些字了——“春和景明,波澜不惊”,那些字句落在眼里,都变成了刚才顾砚的笑,变成了桌肚里的感冒药,变成了走廊里并肩走着的影子。他心里安安稳稳的,像揣着个小小的、暖暖的太阳,连上课铃响起来时,都觉得比平时悦耳了些。

      而桌肚里的速写本上,那个用炭灰藏起来的笑,还静静地躺在纸页上——旁边的炭粉痕迹还在,耳尖的留白还闪着光,等着下一次林野把它拿出来,再添上几笔温柔的光影,把这个课间的阳光,也一起画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34章 桌肚里的感冒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这一本书主打一个想到啥就写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