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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兄弟之间的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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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层议事厅那场不见硝烟却耗尽心神的质询结束后,千手扉间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回自己的居所。背后的伤口在长时间的挺直端坐和神经紧绷之后,开始报复性地传来阵阵钝痛,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反复灼烫。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虚浮,眼前的景象微微晃动。他拒绝了侍从的搀扶,固执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直到独自踏入那扇熟悉的房门,将外界的喧嚣与审视暂时隔绝,强撑的精神才如同泄了气的皮囊般骤然松弛下来。
他几乎是一头栽倒在靠近窗边的坐垫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抬手给自己倒一杯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只想就这样闭着眼,让黑暗和寂静包裹住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同样混乱的大脑。议事厅里那些尖锐的质询、自己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答辩、长老们将信将疑却又被利益说动的复杂眼神……尤其是兄长柱间那双看似宽厚、实则洞察一切的目光……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理性告诉他,他成功地说服了(至少是暂时压制了)高层,为那个惊世骇俗的计划争取到了可能性。但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空洞感,却悄然弥漫开来。他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全物化成了“筹码”、“资产”、“研究对象”,用最精密的逻辑将其拆解、包装,这真的是唯一的、正确的选择吗?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坠入短暂休眠的边缘,门外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以及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洪亮而带着急切关切的声音。
“扉间!我进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一把推开,千手柱间那高大健硕的身影如同阳光般闯入这间略显昏暗和压抑的房间。他甚至没等侍从通报(事实上侍从也根本来不及通报),便挥退了门口一脸惶恐的仆人,大步流星地走到扉间对面,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厚实的垫子都被压得陷下去一块。此刻,他卸下了族长的威严,只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他那张总是洋溢着乐观和力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好奇,目光灼灼,像两盏探照灯,紧紧锁定在弟弟苍白而疲惫的脸上。
“怎么样?你还好吗?伤要不要紧?刚才在会上……那些老家伙们没太为难你吧?”柱间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中充满了真切的关怀。他虽然平日里性格豪爽,甚至有些粗线条,但对于这个自幼便心思深沉、习惯独自承担一切的弟弟,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和体贴。他深知,将宇智波葵带回并如此安置,在族内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也明白刚才那场高层会议对扉间而言,绝不轻松。作为族长,他必须主持质询;但作为兄长,他更关心弟弟的真实状态。
“无妨。”扉间抬起眼皮,看了哥哥一眼,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倦意。他勉强支起身子,拿起桌上的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清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试图用一贯的简洁和淡漠来应对,“不是已经……在议事厅解释清楚了嘛。”他刻意回避了兄长关于伤势和是否被为难的问题,将重点放在“结果”上。
“解释清楚了?”柱间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越过两人之间那张矮桌。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与他在战场上那种横扫千军的霸气截然不同的、带着点八卦和刨根问底意味的神情,眼神锐利得像要看穿扉间的灵魂,“扉间,这里就咱哥俩,跟哥哥说实话,你真的……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和政治筹码吗?没有一点……别的?” 他刻意强调了“哥哥”和“咱哥俩”,试图打破公务场合的隔阂。
扉间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水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眼帘,目光似乎聚焦在杯中那清澈却映不出他此刻复杂心绪的水面上,红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捕捉的、迅速被压制下去的混乱情绪。在那些步步紧逼的长老们面前,在需要维持族长威严的兄长面前,他可以像一个最精密的傀儡师,冷静地操纵着名为“理性”和“利益”的丝线,编织出一套逻辑严密、无懈可击的说辞。那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武器。但在此时此地,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的私密空间里,面对卸下族长身份、只是单纯作为“大哥”的柱间,那层精心构筑的、冰冷坚硬的防御外壳,似乎变得有些脆弱,有些……不堪一击。
议事厅里那些冠冕堂皇的、基于家族利益的冷静分析言犹在耳,但此刻,在这间只剩下兄弟二人的、相对私密安静的空间里,某些被强大的理智强行封锁、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仿佛找到了缝隙,正不受控制地想要浮出水面。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很多年前,月光清冷如霜,左大臣府邸边缘高墙上,那个偶然回眸、拥有一双清澈却带着疏离好奇的黑眸的少女身影;不久前,悬崖之巅,她转身跃下时,那双被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决绝充斥的同一双眼睛;崖底昏迷中,她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还有……那根被自己握在手中,最终却未能刺下的、冰冷而尖锐的发簪……这些影像杂乱地交织、碰撞,与他刚才在议事厅里那些冰冷的计算形成了尖锐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对比。
柱间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双总是充满热情和包容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鼓励和理解。他了解扉间,太了解了。他知道这个弟弟习惯用绝对的理性和近乎冷漠的态度来武装自己,将所有的柔软和不确定性深深埋藏。但这一次,从他将宇智波葵带回并如此安置的举动来看,事情绝对不像他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柱间相信,在扉间那颗被层层冰封的心里,一定涌动着别样的波澜。
沉默在兄弟二人之间持续了良久,房间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族地生活的嘈杂背景音。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种允许对方整理心绪的宽容。
终于,扉间缓缓地将水杯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叩”声。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没有完全聚焦在那些条分缕析的战略利弊上,而是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迷茫的沉重,仿佛承载了难以言说的重量。他避开了柱间那过于灼热、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转而望向窗外千手族地那熟悉而又此刻显得有些陌生的景象——训练场上奔跑的身影,远处升起的炊烟——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从某种粘稠的泥沼中费力地挣脱出来:
“大哥……”他用了这个最亲近的称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有些事……并非全然……如我方才在议事厅所言那般……计算分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又像是在与那个习惯于用理性思考一切、压抑一切感性冲动的自己进行着激烈的搏斗。“那个宇智波葵……我很多年前……就见过她。”
柱间的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但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身体微微前倾,表明他在专注地倾听。
“那时……她还很小,大概……只有十来岁的样子。”扉间的语气带上了一种遥远的回忆感,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刻,“一次……极其意外的偶遇,在火之国都城边缘的地方……她救了我。”他似乎不愿多谈具体细节,含糊地带过,“很短暂,甚至……没有交谈。只是……远远地看到了……但那双眼睛……”他没有再说下去,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但柱间已经从弟弟这罕见的、带着某种追忆意味的语调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惊鸿一瞥在少年扉间心中可能留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印记。
“这次任务……再次看到她……在那种情况下……”扉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和……某种类似于后怕的情绪,“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就那样坠下去。跳下悬崖的时候……我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来不及……去想任何利益权衡。”他承认了那一刻的冲动,这对于凡事讲究计划的千手扉间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后来……在崖底……当我有机会……可以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他终于转过头,重新看向柱间,红色的眼眸中不再是议事厅里那种纯粹的、近乎无情的冷静,而是清晰地交织着困惑、挣扎、自我怀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却真实存在的复杂情感。“理性告诉我,留下她是巨大的麻烦,是潜在的危险源,最合理的做法是清除。但是……有一种更强大的、难以言说的力量……在阻止我……做出那个‘最合理’的选择。”
他说得很含蓄,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逻辑远不如在长老们面前那般清晰缜密。但正是这种罕见的、卸下了所有理性盔甲、流露出真实情绪甚至带着几分脆弱的状态,让柱间瞬间彻底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关于一个俘虏的处理问题,这触及到了扉间内心最深处的、连他自己都可能不愿面对的情感波动。
“扉间!”柱间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声音,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几乎可以说是狂喜的笑容,之前的担忧和疑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你早说啊!原来是这样!这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他的反应如此热烈、如此直接,以至于原本沉浸在复杂心绪中的扉间都愣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起来的哥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好”从何而来。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扉间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
“这是天意啊!扉间!是命运给予我们千手和宇智波的契机!”柱间激动地探过身子,一把抓住扉间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用力摇晃着,力道大得让扉间背后的伤口都隐隐作痛,但柱间此刻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浑然不觉,“你知道吗?这不仅仅是你和那个宇智波葵两个人之间的事!这可能是打破我们两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仇恨循环的一个关键转折点!一个前所未有的、珍贵的契机啊!”
柱间的眼中闪烁着炽热如烈阳的理想主义光芒,语速快得像是在喷射连珠炮:“我一直梦想着和平,扉间!我做梦都希望千手和宇智波能够结束这无休止的厮杀,让我们的孩子不用再像我们一样,年幼就要拿起武器,面对死亡!但仇恨的锁链太沉重了,找不到可以斩断它的利刃!现在,你带回了宇智波斑的妹妹,而你……你对她有感情!虽然你可能自己还没完全弄明白,但这就是感情!如果……如果你们能够结合……”
“大哥!”扉间皱眉,忍不住出声想要打断柱间这过于跳跃、过于理想化、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设想,“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涉及到两族积累了几代人的尊严和血仇!还有宇智波斑的态度,他怎么可能同意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千手的二当家?这太天真了!”
“斑那边交给我!”柱间信心满满地打断他,眼神坚定得像磐石,大手用力一挥,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景象,“我会去找他谈!亲自去!以千手族长的身份,也以……老朋友的身份。告诉他葵还活着,而且在你这里受到了良好的对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如果联姻的对象是你,千手扉间,是为了两族共同的未来,是为了终结战争,斑未必不会考虑!我了解他,他内心深处同样渴望和平,渴望保护族人,只是他被仇恨束缚得太深,找不到出路!或许……或许你和葵之间存在的这种可能性,就是能让他也看到一线希望的契机!”
看着哥哥眼中那熟悉而炽热、几乎能融化坚冰的光芒,听着他充满感染力和信念的话语,扉间沉默了。他本能的想要反驳,想说这太冒险,成功的几率渺茫,想列举出无数可能出现的障碍和风险。但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坚冰封锁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却因为柱间描绘的那个看似遥远却无比美好的可能性——和平,族人安居乐业,孩子们不再流血——而微微松动了一下,甚至渗出一点微弱的暖意。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那个他常常私下里认为大哥过于天真的幻想,难道真的能通过这种……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找到一丝实现的微光吗?而他和那个宇智波女子之间,这段始于意外、充满了矛盾、仇恨、救命之恩和难以言喻的吸引的复杂关系,又将被这突如其来的、宏大的命运命题,引向一个怎样不可预测的未来?
他不再出言反驳,只是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席卷而来,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期待与不安。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后半截充满理性计算和风险预警的话语咽了回去。向哥哥袒露这部分真实的、不那么“理智”的自我,似乎意外地卸下了一部分一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负担,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广阔、更加复杂、也更加充满不确定性的前景。道路已然铺开,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通往希望,他都只能,也必须走下去了。而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他的兄长,也是他的族长,与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