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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姐弟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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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打扮的两个少年男女被卫兵带到侧房中,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和盛装丽服的夫人正坐着说话,见他们进来,夫人立即笑着起身,一定是云照和云焕吧?
云照怯怯地道:“见过夫人。”云焕却一脸戒备地望着两个陌生人,一语不发。
夫人笑道“我姓段,这位是接你们入京的元老院的巫彭元帅。”
巫彭元帅身材魁梧,五官深邃,瞳深如夜,透出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此刻,他正温和地打量着这对少年,问道:“你们俩姓云?你们的母亲是不是红珊?今年多大了?”
云照和云焕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话。“不用怕,照实说就是了。”段氏夫人温柔地说。
云照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们是孪生子,今天十四岁。母亲没说过我们该姓什么,只是说,她生我们的时候,天边的云彩都被晚霞染红了,非常美丽。至于照和焕,是光明灿烂的意思,母亲说,她当时遇到父亲,父亲是一个像太阳一样俊美又温暖的人。”
“那你母亲说过你父亲是谁吗?”巫彭仔细端详着怯生生的少女,“好孩子,别怕,你抬起头,让我瞧瞧。”
云照慢慢抬起头来,虽然年纪尚幼,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难掩惊人的美貌,只是冰蓝的明眸里隐约透出黑色,似乎是血统不纯净的缘故,然而清艳绝伦,美丽不可方物,顿时令屋中的一切华美丽景黯然失色。
巫彭陡然想起当年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个女子,也是一样的明艳动人,只是眼前的女孩混合了冰族的血统,少了几分草原女子的粗犷,容色更加精致妍美。巫彭突然看到女孩脖颈上戴着的璎珞,很像自己当年送给红珊的定情信物,便伸手想托起来查看。
云焕却突然出手,身手利落地格开对方的手,凶狠地喝道:“你干什么?!”
巫彭目光转向一旁的少年,他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形容狼狈,但剑眉星目,薄唇挺鼻,面容倒与巫彭有七八分相似,此时正恶狠狠地盯着元帅看。
“大人,您瞧,少爷生的,活脱脱跟您一个模子拓下来的。”段氏笑道。
“你是云焕?”巫彭和善地笑道,“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没见过,”云焕气狠狠地道,“母亲说他早死了!”
“你学过武艺?巫彭饶有兴趣地问,“识字吗?喜欢什么?”
云照轻声回答:“师父教过……”
“姐姐!”云焕猛的打断了云照。云照接着说:“我喜欢读经书和弹琴,弟弟喜欢骑射。母亲教过我们读书识字。”
巫彭并没生气,只是吩咐道:“雪禾,你安排他们的起居处所,请先生教他们诗书礼乐。尤其是照儿,要请宫里的礼仪官和教养嬷嬷,好生教她规矩。”
云照的课程安排得很满,除了诗书礼乐,还有女红,琴祺,书画,宫廷贵族的礼仪,段雪禾夫人还亲自教她管家理事,处置庶务。云焕却只喜欢读书和下棋,基本礼仪还能勉强听听,其他的就通通不肯学。在他差点把教诗歌词赋的先生揍了之后,段雪禾也不敢太勉强。他没了姐姐作伴,每日无所事事,只在府中闲逛,或是到殿帅府的藏书楼翻兵书看,一坐就是半天。
他对陌生的元帅始终心怀戒备,巫彭也并不甚拘束他,随他在府中浪荡。这天晚上,云焕斥退了房中的侍女,又出来闲逛,想到一天都没瞧见姐姐,便避开侍从,偷偷潜入姐姐的院中。
云照正坐在梳妆镜前卸妆,云焕却推开门,轻声叫道:“阿姐。”云照转过头,欣喜又意外地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说晚上不能进内苑吗?你没惊动侍卫吗?”云焕脚步轻快地走到云照身边坐下,笑嘻嘻地道:“他们怎么拦得住我?要这些人杵在这儿干嘛?”
云照嫣然一笑,吩咐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弟弟说句话。”
“阿姐,你怎么梳这么高的头发,看起来也累的慌。”云焕侧过头看姐姐,觉得新奇有趣。“这个叫做流云髻,”云照答道,“说是帝都流行的发式。”
“好看倒蛮好看,”云焕看了片刻,笑道,“我帮你拆开吧。”
“好,”云照也笑了,道,“我正不顺手呢。”
云焕小心替姐姐拆开发髻,道:“元帅还总说我没规矩,前几天我屋里的侍女还准备替我洗澡洗头发呢,真不知羞,我看这里的规矩才怪呢。”
云照忍俊不禁道:“你还是不喜欢人家伺候嘛。”
“我有手有脚,干嘛洗澡也叫人看?”云焕不快地道,“阿姐,我能不能在你房里打地铺?我实在睡不惯那个床。咱们从来都睡在一个帐篷里头。”
“大人知道了,要生气的。”云照迟疑地道。“阿姐,”云焕双手搭在姐姐肩膀上,“不住摇晃,你天天那么多课,我都好久没跟你说上几句话了。”
“好吧好吧。”云照笑着答应了,一转头却看见巫彭和雪禾站在门口,雪禾是一脸惊异地表情,而巫彭的脸色阴沉如水。
“见过大人,”云照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夫人。”
云焕却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嘟囔了一句:“大人,夫人。”
“这里是内宅,晚上是不许外男进来的,你怎么进来了?”巫彭显然是听到了他请求在姐姐房里打地铺的话,分外不快。
“那你为什么进来?”云焕毫不客气地反问。巫彭正欲发作,云照忙开口替弟弟辩解:“我们在草原时,兄弟姐妹都是各自婚娶之后才分帐篷的。而且,我们没有父亲在身边,阿娘也不放心把弟弟一个人分出去住。加上我们也没那么宽裕…”
想到他们孤儿寡母在荒漠上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巫彭神色舒缓了下来,道:“算了,不过帝都有帝国的规矩,以后你来看姐姐,就挑白天,若有急事,叫侍女先通报给管事娘子,不许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云焕兀自不服气,低低地道:“我跟姐姐,打娘胎里就没分开过,凭什么不让我来瞧她?”巫彭听他这般语气,不由怒气上冲,声色俱厉地道:“这是什么规矩?你母亲怎么教的你?”云焕听他辱及母亲,气得大声叫道:“你凭什么管我,又凭什么说我母亲,你又不是我阿爹!”
巫彭剑眉立起,眼看便要大发雷霆。云照却抢先开口,道:“父亲恕罪,我们在大漠时,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焕儿自小勇烈,是护着我护惯了的。有次歹人摸进我的帐篷,多亏了弟弟…”
巫彭却突然开颜微笑,温和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云照有点害羞地低下头,道:“夫人说,您是我们的父亲。其实,我一直希望有阿爹在身边。”
雪禾也笑着道:“四小姐如此美貌,孤儿寡女的,若非少爷悍勇刚烈,只怕会吃亏。他护卫母亲和姐姐,孝义可嘉啊!”
巫彭神色稍霁,却不置可否。云照忙推推弟弟,道:“还不快跟父亲认个错?!”云焕瞥了姐姐一眼,终究还是有些顾忌,低头道:“是我失礼,请大人恕罪。”
巫彭点点头,道:“回去吧。”云焕草草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照儿,”巫彭温和地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道,“我刚才听到,你觉得发髻太重了吗?”
“嗯,”云照温顺地点点头,是坠的有些头疼。
“雪禾,你吩咐教养的嬷嬷,先别给她上这么重的假髻,慢慢来。”巫彭向来严厉,但对这个温柔美貌,聪颖又乖巧的女儿时,倒是格外耐心。
“是,大人。”雪禾温柔地笑着应道:“那我先去跟嬷嬷问问情形,大人跟小姐说说话吧。”
“姐姐,我可算再见着你了。”云焕约姐姐在后花园见面,道,“你整天在忙什么呀?学那些劳什子有什么意思?”云照牵着弟弟的手,道:“父亲查我的功课比兄弟们还严还勤,再听着夫人的意思,我怕父亲是想让我入宫去。”
“入宫?”云焕一惊,差点跳了起来,“不要,听说王宫禁苑规矩大的不行,你这一去,哪年哪月才能再见?他那么疼你,你求求他别去,成不成?”
云照摇摇头,秀眉深蹙,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父亲虽然宠爱我,但他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而且,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宠爱从荒漠回来的孩子?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安排。”
“那怎么办?我们回草原去,姐姐,我不要和你分开!不能……”
“别傻了,”云照目光温热,柔声道,“你忘了吗?父亲来接我们的时候,连族长和师父都没有阻拦,父亲的心意无人可以左右。我不怕入宫去,我只是担心你,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殿帅府,可怎么办呢?”
姐弟俩正亲热地说着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成年男子轻佻的声音:“这丫头是谁?倒是一副好模样,没见过?难不成是父帅新纳的妾室?”
云照和云焕回过头去,见两名男子正走过来,他们说话太投入,居然没有发现。其中一个穿着锦缎长袍,另一个却穿着军服,说话的就是穿着军服的那个。云照脸色微沉,透出一股别样的庄严丽色,道:“我是元帅的第四女,阁下是谁?”军服男子笑道:“我从没听过父帅有第四女,你呢?三弟?”长袍男子却态度温和,道:“二哥,这就是父帅从荒漠接回来的那双姐弟,是我们的弟弟和妹妹。”“是吗?我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妹妹?”军服男子态度暧昧,目光中的玩笑清晰可见。
“你说话放尊重点!”云焕的手已经探向腰间的佩剑。
“怎么?你这荒漠来的小子还准备动手不成?”军服男子眯起眼睛,轻蔑地道,“从没听父帅提过,不知道是哪个贱人生的,谁知道是不是父帅的种?”
刷的一声,云焕的利剑已然出鞘:“你再说一遍试试!”
“弟弟!”云照连忙拦道,“别在这里动手!”
锦袍男子也拦住兄长:“二哥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也成,”军服男子笑道,“既然是妹妹,有什么好避讳的?我要去拜见母亲,不如一起去?”他说话间便伸手去拉云照的衣袖。
云焕再不忍耐,刷刷两剑,将他逼得退了开去。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还真敢动手!”军服男子大怒,也抽出剑来。
“二哥!”锦袍男子叫道:“别真伤了他!”
他话音未落,云焕已经和兄长交上了手。“焕儿!”云照急得直跺脚,“不要!”
云焕虽然年少的多,却身手矫捷,招数既快且准,和军中的将官动起手来,丝毫不落下风。两人在花丛中纵横跳跃,打做了一团。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得军服男子低低的怒吼,两人分了开来,云焕剧烈地喘着气,而那男子左手捂着右臂,显然是受了伤。
“住手!”不远处传来女子尖锐的叫声,“这是做什么?二公子,你怎么能跟弟弟动手?”
几人回过头去,看到巫彭和雪禾站在不远处,仿佛已经看了一段时间。
“父亲,是他先动的手!”军服男子不满地道。巫彭严厉的目光扫射过去,道:“一个军中的将官,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动手,还会受伤,你可真是长进了!这是内苑,外男不得擅进,你跟肖儿在这做什么?”云肖行礼道:“今日是先夫人的忌辰,兄长过来祭拜。”军服男子是巫彭第二位夫人的孩子,继室出身巫姑家,巫彭向来与巫姑一族面和心不和,当时为形势所迫,续娶了这位妻子,夫妻关系向来淡薄,偏偏她生的这双儿女既娇纵跋扈,还特别亲近母族,格外不为自己所喜。这次他有意避开三女云荧,接来四女云照,便是想让她顶替云荧入宫待选。因此让与云荧一母同胞的二子云旭不满。
“那还不快去?在这里惹什么是非?”巫彭厉声道。云旭不敢再辩,只得唯唯而退。云肖也跟着告退。
“没事吧?”巫彭温和地望向女儿,“你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
云照轻轻摇头。
“你呢?”巫彭目光转向儿子,道,“身手不错?跟谁学过?还是你常打架?”
“我才没有!”云焕急着辩解,又看了姐姐一眼,道,“也没学过。”
巫彭笑笑,也不追问,道:“照儿,上次你不是说喜欢柳字吗?我给你新请了一位师父,来。”
云照温顺地走过去,牵住父亲的手,她回过头,向云焕点点头。
云焕欲言又止,终于叫道:“等等!”
巫彭望着他,目光似有鼓励,又似有等待。
“我,我也想上学去。”云焕终于开口道,“他们都去讲武堂念书学武,我也想去。”
“我府中的子侄去受教,是为了将来守土安邦,平定四方的,可不是为了去淘气的。”巫彭笑道,“你不过是没了姐姐作伴,想打发时间吧。”
“不是的,大人。”云焕抬起头,目光炯炯,透露出深深地渴望,“我是真的想去学本事,不是淘气。我肯定好好学,绝不给您丢人。”
“讲武堂是为帝国培养未来的将才,不拘是贵族还是平民,能进去受教的起码也得是冰族子弟,而你,是西荒霍图部的,以什么身份去呢?”
云焕不再说话,而巫彭也只是静静地等着。“弟弟,”云照深深地看向他。
“父亲,”云焕艰难地开口,“我真的想去,请您成全。”
巫彭终于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容,道:“既然是我的儿子,岂能不够资格?入了讲武堂,要虚心受教,努力上进,也要尊重将官和同窗,可不能像今天这么一言不合就拔剑。”
“是,我记着了。”云焕认真的道,“我一定恪守规矩,不给您添麻烦。”
“那也不必,”巫彭拍拍儿子的肩膀,笑意中透出睥睨众生的自负,“不惹麻烦自然是对的,但你要记着,你姓云,在这沧流帝国,还没哪个不长眼的敢踩我殿帅府的人!”
“是,父亲!”云焕展颜欢笑的道,“孩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