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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还有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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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钰的视线掠过李承桢粗布衣裳下笔直的脊背,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他心底那点羞愧都看个通透。
霎时间,那封军情上的字句如利刃般扎进心头——
字字泣血,行行皆是不公。
这些大郕将士——
无论是威风凛凛的禁军,还是临时凑来的乡勇。
本该是守护山河的利剑,不该沦为权贵博弈的棋子,更不该成为庙堂争斗中最卑微的牺牲。
他喉结滚动了下,似在强咽某种难言的苦涩。
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出两个字:“抱歉。”
“李兄弟所问之事……多半与匡胥叛变有关。”
周钰没有刻意遮掩匡胥的名字。
又不是未成年人,还要打码不成?
反正这事,不出三日便会天下皆知。
既行苟且之事,便当有承受万人唾骂的觉悟。
“乡勇,在他眼里,不过是给羌渠递的——投名状罢了。”
果然如此。
李承桢也曾猜测这是朝廷派匡胥假意投敌的计策,谁知他竟真做了叛臣?
可那羌渠蛮夷之地,常人避之不及,哪有反往低处走的道理?
就是要移民,也不会有人从美*移到印*吧?
“照这么说——”李承桢眉峰一挑,目光直剌剌地扎过去,“周大人竟是事后才知晓?”
话里裹着三分怀疑,七分讥诮。
周钰只觉胸口堵着团炭火,喉头蓦地泛起腥甜。
傲气在骨血里翻涌,偏被这双“誓要向天讨个公道”的眼睛盯着,连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在百姓眼中,官员就是朝廷的脸面。
如今出了匡胥这等叛国之徒,无异于往朝廷脸上抹黑。
周钰素来将自身与朝廷视作一体,父亲总说他这副性子——
责任心太重,迟早要把自己压垮。
“我周子衡对天起誓——”
他眼中燃着灼人的光,字字铿锵!
“若当日我在,定亲手斩匡胥于马前!”
这一句誓言掷地有声,仿佛要将满腔愤懑都倾泻而出。
秩秩大猷,圣人莫之。
神鬼无灵,告尔皇祖。
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
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衡者,平衡、权衡之意,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权衡利弊;
亦为衡器也,处事当如衡器般公正严明。
李承桢讥诮的目光在触及周钰眉间真切的愤恨时,渐渐散了。
眼底的锐意也无声敛去。
她略一点头,方才的针锋相对好似从未发生过。
“好,姑且信你三分。”话里仍带着几分掂量的意味。
这三分信任,既是对周钰的试探,也是给自己留的退路。
陌生的环境里,谨慎些总不会错。
“咕——”一声悠长的腹鸣,硬生生截住了周钰刚到嘴边的话。
素来持重的指挥使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那不争气的肚肠又“咕噜”一响——
周钰眼睫直颤,连带着墙上影子都狼狈地晃了几晃。
这声肚子叫虽然来得不是时候,倒阴差阳错地缓和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承桢倒没出言嘲笑,只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放屁还能憋一憋,肚子叫这个真控制不了。
肌肉和神经不是一个系列的。
不知是否错觉,周钰竟觉得李承桢这话里,比方才多了几分温和。
李承桢回来得比预想的快。
陶碗往床边一放,周钰瞥见她拇指上那片烫红的痕迹。
“趁热吃,”她语气平淡,“虽不丰盛,但眼下村里……也就这些了。”
病人最好还是吃些好消化的,特别是受了内伤的人,脾胃的气机不一定顺畅。
周钰双手接过陶碗,碗壁滚烫,却暖到了心坎里。
“多谢。”他轻声道。
他出身显贵,在京时自然锦衣玉食;
可若在军中,再粗粝的粮饷也照咽不误。
他捧着那碗没滋没味的糊糊,竟也吃得有滋有味。
吃得不急不躁,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执勺的手稳得很,指节弯着的弧度恰到好处。
勺沿总是贴着碗边轻轻一刮,连吞咽时喉结的滚动都带着几分刻意的克制。
举手投足之间,教养自显。
李承桢静立一旁,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不挑食的人,总是讨喜些。
看来她这观相的本事,倒是一点没落下。
周钰的印堂生得极好:
开阔如平野,饱满似满月,不见一丝纹路侵扰,更无半点痣痕破相。
这印堂乃是十二宫中的命宫所在,主一生之运势。
但凡命宫丰隆光润者,多能随遇而安,处变不惊。
纵使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亦能从容应对。
故而这般品相之人,往往能得天地之助,一生顺遂,功成名就亦非难事。
虽说一生顺遂,但并非全无波折——
“话说回来,”李承桢抱臂而立,“你究竟惹了什么祸事?”
如今周钰与他们同在一处,总得弄明白会否牵连到自己和大牛。
周钰手中的木勺微微一顿:“羌渠……”
他缓了缓道:“我取了他们一件要紧物什,这才惹来杀身之祸。”
李承桢也不追问是何物什——
问了也是白问。
周钰能当上指挥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自然有杆秤,岂是随便能套出话来的?
羌渠蛮子,乃敌非友。
敌人的敌人,眼下倒可暂作盟友——
虽说也只是权宜之计。
周钰忽地想起什么,猛地抬头:“这石井村……可是隶属河州?”
李承桢见周钰方才稍见血色的脸又刷地白了,心头也不由一紧:“正是,石井村属河州汤宁县辖地。”
“秦凤路兵马钤辖匡胥,河州正是他的地盘。他在此地经营多年,纵使叛变,党羽必定未尽。如今他投了羌渠……”
但凡投诚之人,断不会将多年根基连根拔起。
总要留些暗桩耳目,既能在新东家跟前显些本事,也好给自己留条退路。
“你是说……匡胥余党可能会接应羌渠?”
李承桢已明白周钰话中未竟之意。
想到村中遭劫的景象,心头一凛,“此处怕是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