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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活本身 ...

  •   林国栋在他未来的亲家面前,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几乎是有些讨好地反复介绍着自己那间小小的烟酒店。张秀芬则笑得有些僵硬,一个劲地夸王齐有学问,有礼貌,词汇显得有些贫乏。

      王齐的父母王修文和蔡小丽,则展现出了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特有的优越感。王修文是文学院教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慢条斯理,喜欢引经据典。蔡小丽则是外语学院的老师,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气质优雅,但眼神里总带着不动声色的打量。

      整场饭局,与其说是亲家见面,不如说是一场面试。

      “佳英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也好。”张秀芬努力地推销着自己的女儿。

      蔡小丽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接话:“是啊,女孩子性情温顺就是最大的优点。我们家王齐,从小就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生活上的事确实需要一个贤内助来多担待。”

      王修文则更进一步,他看着林佳英,用一种长辈考较晚辈的口吻问道:“小林老师,我听说你是教高中语文的。那你对现在的中学语文教育,有什么看法吗?”

      林佳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着王齐父母那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接受论文答辩的学生。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谨慎地回答道:“王教授,您说的问题确实存在。应试教育的压力,让很多语文教学简化成了套路和模板。但我认为,作为一线教师,我们还是可以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力去引导学生感受语言文字真正的美,培养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

      她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谈了将近五分钟。王修文听完“嗯”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这顿饭,林佳英吃得如坐针毡。她清楚地感觉到,在王家父母眼中,她以及她的家庭,是需要被考察的。他们对这桩婚事的首肯,更多的是出于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接受,毕竟儿子已经三十岁,而林佳英身家清白、工作稳定并且性格温顺,算是一个不会出错的安全选项。

      饭局的最后,双方敲定了婚事。王家表现得相当大方,他们在兰溪府的那套一百四十平米的三居室,是早就全款买好的,只写了王齐一个人的名字。彩礼约定好是十八万八千元,这个数字在小城里,算得上是相当体面,足以让张秀芬在亲戚邻里面前挣足面子。

      彩礼钱到账的那天,张秀芬喜不自胜,拉着林佳英的手畅想着未来:“英子啊,你可真是妈的福星!嫁到这么好的人家,以后我们林家,可就都指望你了!”

      林佳英当时并没有多想,她天真地以为,父母会为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在婆家能更有底气。

      然而,一周后,当她无意中看到母亲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份购房合同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一份省城某楼盘的购房合同,购房人的名字,赫然写着弟弟林海,而首付款的金额,是二十万。

      她拿着那份合同,冲进父母的房间,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彩礼呢?”

      张秀芬正在叠衣服,看到她手里的合同,脸上没有任何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什么你的彩礼?那是王家给咱们林家的!你弟弟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省城房价一天一个价,现在不买,以后更买不起!他一个男孩子,没有房子,以后怎么娶媳妇?”

      “那我的嫁妆呢?”林佳英红着眼,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你嫁到那么好的人家,什么都不缺,还在乎这点东西?”张秀芬的声音尖利起来:“王家什么没有?你还带嫁妆过去,不是让人笑话我们贪图他们家的钱吗?你弟弟不一样,他以后都要靠自己!你这个当姐姐的,眼光就不能放长远一点?就不能为你弟弟多想想?”

      这套坚不可摧的逻辑,将林佳英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反弹了回来。原来,从头到尾,她和她的婚姻,都只是为弟弟铺路的一块踏脚石。她用自己的未来换来的体面彩礼,最终成了弟弟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

      那一天,她和母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但结果和过去二十多年里的每一次一样,她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林佳英的婚礼在半年后举行,婚礼办得风光而盛大。王家包下了市里最好的酒店,宾客盈门。林佳英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父亲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一步步走向那个站在尽头的面带完美微笑的男人。

      司仪在台上用激昂的声音问:“王齐先生,你愿意娶你身边这位美丽的林佳英女士为妻,无论……”

      王齐看着她,说:“我愿意。”

      林佳英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心中却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从今以后,她的命运都要牢牢地和他绑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走进的是一个温暖的港湾,还是另一个更加精致,更加难以挣脱的囚笼。

      她只知道,她再也没有娘家了。

      婚宴上,林萍满面春风地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仿佛这场风光的婚礼是她一手缔造的杰作。而林海,则带着他的大学同学,在另一桌上高谈阔论,意气风发地谈论着他即将在省城拥有的属于自己的房子。

      没有人真正在意新娘的感受,除了李晴。

      李晴专门请了年假回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色西装裙,在一众穿着艳俗礼服的亲戚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穿着洁白婚纱,脸上挂着标准微笑却眼神空洞的林佳英。

      敬酒环节,佳英端着酒杯,机械地穿梭在一张张模糊而喜庆的脸孔之间。当她走到李晴这一桌时,李晴站了起来,她没有说那些新婚快乐的客套话。她只是深深地看着佳英,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佳英,如果你不快乐,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

      她能感觉到李晴拥抱的力量,李晴变了,那是她曾经无比向往,却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将那股酸涩强行咽了回去。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失声痛哭。

      她松开李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婚礼的后半段,新娘换装的间隙,李晴在化妆间里找到了独自一人的佳英。她关上门,看着朋友卸下笑容后那张疲惫不堪的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佳英,你跟我说实话,你爱他吗?你真的幸福吗?”

      林佳英对着镜子,没有回答。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浓妆艳抹的脸。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晴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然后,她听到林佳英用一种飘渺的声音说:“晴晴,你知道吗?对于一只快要溺死的鸟来说,任何一根看起来能让它落脚的树枝,都是天堂。

      李晴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最终说:“我明白了,佳英。”

      当婚礼的喧嚣散尽,生活终于露出了它平实而琐碎的面目。最初的日子,佳英像是浸在蜜糖里。王齐延续着婚前的体贴与温柔,将一个模范丈夫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他们的新家在兰溪府的十三楼,窗明几净,装修是时下流行的北欧简约风,米白色的墙壁,原木色的家具,一切都透着一种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品味。

      林佳英第一次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独立书房。她将自己那些宝贝的考古杂志和书籍,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心中升起对新生活的真切期盼。

      然而,蜜月期是短暂的。当最初的新鲜感褪去,变化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了。

      一天早上,林佳英为了搭配新买的裙子,特意涂了一支颜色比较明艳的口红。出门前,王齐看了她一眼:“你今天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吗?”

      “没有啊,就正常上班。”

      “哦。”他扶了扶眼镜,语气温和地建议道:“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豆沙色或者珊瑚色的口红,显得更有气质。这种太鲜艳的颜色,不太符合老师的身份。”

      林佳英的心头掠过不快,但她还是默默地走进卫生间,将那抹亮色擦掉了。

      渐渐地,这种控制开始渗透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她和朋友的聚会,他要过问。和谁去?去哪里?聊了些什么?他不会粗暴地禁止,但会在她回家后,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口吻盘问所有细节,然后发表一番总结陈词:“李晴这个人,在大城市里待久了,心气太高,不适合深交。你以后还是多和学校里那些稳重的同事来往比较好。”

      她的穿着打扮,他要审批。她买了一件稍显时尚的露肩上衣,他会说:“这种衣服不适合你,显得不庄重。”

      甚至,连她在书房里看的参考书,他都会以一个大学讲师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进行一番点评:“你们高中的这些教辅资料,编写得太浅薄了,完全是为了应试。你应该多看看我们大学中文系的专业著作,那些才能真正提升你的学术素养。”

      他将自己的意志包装在糖衣之下,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林佳英的自我空间。林佳英觉得自己不像一个妻子,更像一个需要被他不断修正的半成品。任何一点试图保留个人喜好和独立思想的行为,都会被他解读为品味差或思想浅薄。

      如果说王齐的控制是温水煮青蛙式的精神改造,那么公公婆婆的介入,则让这锅水的温度骤然升高,让她感到了灼人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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