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上青云》盛菏

73、第七十二章

　　她握着玉佩，朝那群小乞丐追过去。之前抢她钱袋孩子抱着双臂，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见她过来，无赖似地摊开手掌。

　　丹阳顾不上争执，但摸遍全身，一个铜板也没掏出来。她把两只玉耳坠取下给他：“我弟弟呢？”

　　小乞丐看不上耳坠，贪婪的目光落到她头发上。丹阳立刻捂住发髻：“这个不能给你！”

　　小乞丐闭上眼睛，流里流气地说：“那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你——”丹阳又急又气，她思索片刻，到底没有把霍昀廷送的钗给出去，腰上刚赎回来的玉佩再度被她解下。

　　“这个总行了吧！”

　　小乞丐还挺识货，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转身同她招手：“跟我来吧！”

　　他带她入了珞州城，进了一处偏僻的宅子。宅中几个家丁装扮的人似乎等他们很久了，其中一人扔给小乞丐一串铜钱，他把丹阳丢下就跑了。

　　这一门生意赚两份钱，丹阳心急如焚，一把揪起家丁的领子：“我弟弟呢——”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丹阳忽然觉得他们身上的气质与眼神颇为熟悉，鹰隼似的眼眸，健壮高大的体魄，这是……军中人。

　　丹阳后退一步，警铃大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家丁拱手：“郡主，我家王爷有请。”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丹阳蹙眉：“你们是平北军，霍凛呢！他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仇恨顿时冲昏了丹阳的头脑，原本还在怀疑的真相仿佛在此刻尘埃落定，丹阳红着眼睛，想要找霍凛拼命。

　　廊下站着一个人，丹阳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飞身扑过去，拔下发中宝钗，直取霍凛咽喉。

　　霍凛出掌迎来，发钗啪地掉在地上，丹阳也是跟着跌倒。但她立刻爬起来，拳脚并用，每一招都直攻霍凛的胸口。

　　他胸口处有伤，霍凛招招都接下，察觉出她刻意的攻势后，笑了一声：“行了，你打不过本王，你爹都打不过，省点力气吧！”

　　“你不准提我父王！”

　　丹阳浑身杀气凌人，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每一拳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可是根本伤不到霍凛一根头发。

　　终于，霍凛开始反击，他一把捏住她的脖子，沉声道：“你爹不是本王杀的，本王又不傻，杀了他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丹阳不信，一张脸上全是愤怒。

　　霍凛一挑眉：“不信？好啊，你不是找弟弟吗？本王的话你不信，他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屋里锁着门，丹阳一脚把门踹开。定宇果然在里面，他裹着被子，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

　　“定宇！”丹阳扑过去。

　　可是小公子却被闯进来的人吓得惨叫一声，更加狼狈地藏进被子里。小山似的被窝里瑟瑟发抖，丹阳轻轻抚摸：“定宇，是我，是姐姐，别害怕，姐姐是来接你回家的。”

　　“走开，走开，你们走开！”

　　“啊啊啊啊……”定宇拽着被子死活不肯出来，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精神已经不似常人了。

　　丹阳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发现他连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定宇。”她流泪将人抱住：“没事了，没事了，姐姐来了，我们回家，别怕，再也不会有事了。”

　　“你走开，别碰我！啊啊啊啊啊憋碰我！”

　　定宇似乎格外怕她，努力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像个小耗子似的藏在床角，他瞪着她的脸：“别过来，你别过来！”

　　“姐，快跑……”

　　“阿济哥哥，阿济哥哥杀了父王！姐，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快跑……”

　　床边的人如遭雷劈，丹阳声音虚弱，脸色苍白：“你说什么？”

　　她上床捧起他的脸，使劲摇晃，不可置信地质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杀了父王，谁杀了父王！！”

　　可是定宇根本听不懂人话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噩梦里，嘴里不断呢喃着两句话：姐，快跑。姐不要回家……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屋里爆发，霍凛站在廊下，等了很久，一直到里头没了动静，他才推门进去。

　　定宇已经睡着了，丹阳坐在床边陪他。

　　“现在你相信你爹的死跟本王无关了吧。”霍凛道：“这孩子也是命大，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还能捡回条命。”

　　丹阳不言不语，良久，她起身为定宇掖了掖被角，擦干眼泪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霍凛拦住她。

　　丹阳双目无神，咬牙切齿地说：“回京。”

　　霍凛陡然一问：“你要弑君吗？”

　　丹阳仰头流下两行泪水，反问了他一句：“不是王爷您说的吗？萧氏不配君临天下，怎么，如今我弑君，有错吗？”

　　“有错吗！！！”

　　霍凛被她一嗓子吼得耳朵疼，他平静道：“当然没有错，只是你杀得了他吗？你连本王一人都打不过，何况禁军三营十二卫！！！”

　　丹阳却理智地说：“我入皇宫如履平地，接近萧济，更是易如反掌。我弑君不必与禁军抗衡，我只要一把刀，或者一捧毒，就能轻松要了萧济的命。”

　　“等他死了，你自己呢？你整个慕图家呢！你想拿整个九族，为你父王报仇吗？”

　　“九族？我家九族也没几个人了吧！”丹阳笑出眼泪说：“更何况，我早不是慕图家的女儿了，拜你所赐，我父王生前就不要我了。”

　　霍凛一皱眉：“蠢事就不要干了，本王既然来了，就是为了帮你报仇。你也说了，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萧济，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泪珠挂在丹阳的睫毛上，让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霍凛负手说：“你进宫吧！听闻萧济心悦于你，你进宫成为慕图家下一位皇后，待本王南下割据，你就是本王藏在帝都的一把尖刀。”

　　丹阳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霍凛道：“你可以弑君，但不是现在，等时机到了，萧济会死在你的手里，而慕图家也不会受到牵连，大雍更不必因为骤然无主而暴乱，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这下丹阳听懂了，她望着他说：“一举四得吧！届时王爷挥师南下，与我里应外合，天下就该改朝换代了吧。”

　　霍凛哈哈大笑：“如何——”

　　丹阳摇头：“我不进宫。”

　　“为什么？”

　　丹阳说：“我若进了宫，霍昀廷怎么办？”

　　霍凛道：“要谋大业，必断绝情爱。在这一点上，你远不如你姑姑，当日你姑姑也不爱先帝，可是为了大雍四方，她还是选择成为皇后。”

　　“她也失败了。”

　　“那是因为她孤立无援，你不一样，你身后有本王，有十九万平北军。推翻萧氏暴政，就在你一念之间。”

　　丹阳摇头笑了笑，她抿唇抚了一下头发，然后转身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当日，你也是这样逼周子靖的吗？”

　　霍凛一怔，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兵械锻造光靠矿脉玄铁怎么成，真正的兵械要用骨血铸造，他儿子在这方面的天赋比他差远了。

　　他要锻造两把尖刀，一把送进苍冥的心脏里，一把送进萧氏的肺腑里。他霍凛，才是天下真正的君。

　　可丹阳还是摇头：“我不会舍弃霍昀廷的，我跟你不一样，我永远不会舍弃他。”

　　霍凛一针见血：“你会答应的，因为你是慕图家的人。你是慕图桐的血脉，身上流着她的血，她未尽的事，需要你来继承。”

　　丹阳依旧摇头。但摇着摇着，她就哭了，她哭声很大，慢慢地，她抱着膝盖蹲下来，满院子都是少女的哭声。

　　定宇被吵醒了，在屋里大喊大叫，他一直在喊姐姐，喊得丹阳心都碎了。她哭完从臂弯里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的钗呢——”

　　霍凛四下瞅了一圈，飞起踢了一脚，把她丢在地上的钗踢了过去。

　　丹阳小心捡起来，爱惜地用袖子擦去灰尘。她认真地为自己捋平头发，把钗重新插了进去。

　　很久以后，丹阳站起来，她微笑着对霍凛说：“霍王爷，我们来约定一个时间吧。你需要几年？”

　　霍凛沉吟：“五年。”

　　丹阳道：“我有三年孝期，在这三年时间里，我大概做不了太多，但我尽量。同时我也有个条件，五年之后，无论最终登上帝位的人是不是王爷您，我都要离开皇宫。”

　　“好。”

　　击掌为誓后，霍凛说：“那就委屈小公子暂时留在平北了，放心，本王会派人好生照顾他，五年后，完璧归赵。”

　　三日之约已到，可是广玉跟温香在医馆里怎么都等不到丹阳了。医馆里的人说，这几天丹阳一次都没回来过。

　　她们原本是出来找人的，结果人没找到，反而又弄丢了一个。二人急匆匆出去找，终于在珞州一座桥上找到了她。

　　丹阳一人坐在那里，双腿从桥身垂下去。周围行人以为她要跳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圈。

　　“遥遥。”

　　广玉跑过来，一摸她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她温柔地问：“怎么了，定宇没找到？没关系，我们再找找。”

　　丹阳望着撑进桥洞的小船，跟丢了魂儿似地说：“不用了，回去吧。”

　　回到长京，慕图王妃怪她们几个女孩子胡闹跑出去，从此对丹阳看顾得更严了。她夜里也要跟女儿一起睡，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丹阳就会消失不见。

　　有天夜里，慕图王妃醒来发现身边没人。屋子里亮着灯，床前的绣鞋也不在，她急慌慌地出去找。院子里万籁寂静，到处都没瞧见丹阳的踪迹，找了半天原来她正坐在花圃里。

　　繁茂的花枝藏起小小的人儿，她柳黄色的裙子与植翠茎藤融为一体，孤零零，静悄悄，不注意看谁也发现不了。

　　丹阳打坐似地举头望着夜空，没哭没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慕图王妃心疼不已，蹲下来问：“遥遥，你在干什么？”

　　丹阳坐在一地零落成泥的残红里，轻飘飘地说：“赏花啊……”

　　可黑黢黢的夜里，哪儿来的花？慕图王妃的泪水一涌而出，她握着她冰凉的手说：“遥遥，那个霍家公子到底有什么好，你就非得跟他在一起吗？”

　　丹阳转动酸疼的脖子，回答得毫不犹豫：“娘，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慕图王妃听得云里雾里，她轻轻抱着她：“你是在怪娘亲，怪娘亲逼你跟他分开，是吗？”

　　丹阳自己站起来，一只脚迈出花圃，她背对着她，说得很是随意：“没人逼我，是我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