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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九章 ...


  •   这场电闪雷鸣的雨下得漫无边际,一连几日,暴雨走遍大雍境内,不少州府刚种下去的秧苗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的河口险些决堤,春洪来临。

      淇州城内的福寿沟里灌满雨水,梨凉河水位上涨,本该比油还贵的春雨一直下,下得人心惶惶。

      霍宅上的管家收伞钻进廊下,雨霖铃被风雨刮出悦耳的声音。

      老管家擦着身上的雨水抱怨:“这老天爷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别再下了,再下准得闹灾。”

      温香从殿里出来,手里正为丹阳准备嫁衣的花样子,她望着恶劣的天气说:“雨下得这样久,恐怕少主一时半会回不来。”

      “是啊。”老管家接话:“本想趁着少主回来之前,先把这院子布置布置,哪知道红绸刚挂上去就被雨浇透了。”

      “郡主该回来了吧,她不是架着鸢的吗?”

      “听说淇东几只从平北回来的鸢被大雨拦在渝州了,估计雨一停就能回来,回来刚好裁嫁衣。”

      渝州城外的升鸢台支起几座营帐,营帐前的地上泛起点点涟漪。丹阳坐在帐门口,托腮凝神,一群蚂蚁在大雨里无路可逃地爬上一根枯草。

      帐内有同僚在喝酒划拳,有人喊她:“郡主,一起玩会儿?”

      丹阳回头在满桌热闹里没看到周子靖,她拒绝说:“不了,你们玩吧。”

      周子靖成了淇东军的耻辱,颜芷当着她的面虽没说过什么,但她后来听人说,颜芷下令把裂荒重新锻了,往后那不再是属于周子靖的鸢。

      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鸿烟失去了最默契的搭档。

      临时在渝州城里等了两日,云收雨霁时,寒沙与一群淇东鸢飞回淇州。雨水把淇州升鸢台旁的山体冲得乱七八糟,山上滚下不少石头。

      丹阳从升鸢台下来的时候,看见一些将士在清理。

      她正要过去帮忙,他们就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丹阳还以为他们是知道了周子靖的事,也没解释,自行搬了两块石头。

      有人问:“丹阳郡主,你怎么还在这里?”

      丹阳一头雾水:“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那人又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他们搬着石头从她身边匆匆经过,丹阳听见他们相互议论,什么不要乱说,可能是谣传云云。

      丹阳正疑惑不解,一个声音响起:“郡主——”

      她惊讶望去:“张指挥使!你怎么在淇东啊!我十二叔来了吗?”

      禹南飞鸢卫的张仁敬出现在淇东,这并不算一件小事,何况他面带愁绪,眼下有严重的淤青,就连腮边的胡子也没刮。

      难道又起战事了?丹阳惶惶不安。

      张仁敬望着丹阳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寻常,他欲言又止:“郡主你先跟我来吧,我家殿下跟颜大帅都在等你。”

      主帐内又闷又潮湿,丹阳一进去就看见萧琢跟颜雨霖穿着素服,表情沉郁。几乎在她一出现的那一刻,二人齐齐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她。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丹阳站在营帐门口不敢再动,她声音发干:“大帅,十二叔,你们……你们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正经算起来,这两位都是她的长辈,颜雨霖只叹息,不说话。萧琢站起来,负手望着她:“遥遥,你得回长京了。”

      “为什么——”丹阳在潜意识里抗拒,还解释了一番:“十二叔,我父王答应我进淇东飞鸢卫了,我回来之前,他也同意了。”

      “是不是陛下召我回去,我知道了,我马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琢打断,他嗓音深沉:“遥遥,你父王,薨了。”

      轰地一声,丹阳的头皮炸开,四周所有声音在她耳朵里拉成一道直线,身子往后软了半寸,整个人险些跌倒。

      一瞬后,她声音尖锐,指着禹王的鼻子大骂:“你说什么,你胡说八道——”

      “遥遥,遥遥!”

      萧琢跟颜雨霖一同过来拉她。丹阳瘫坐在地上,她拉着萧琢的衣袖,害怕地望向他。她多么希望他再吐出几个否定的字,可萧琢沉默无言,面上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哀愁。

      “不,不可能。”丹阳无端滚出两行泪水,她声嘶竭力:“你骗人,你凭什么这么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长京城内一片缟素,整座都城因为慕图王的薨逝陷入无尽的悲伤,听闻陛下已哭晕过去好几次,太医日夜守在龙亭殿不敢轻易离去。

      棺椁送回长京的那天,天降大雨,百姓同悲。

      慕图家出过太多忠臣良将,百年之间,曾经的开国名臣一个个陨落,唯独剩下慕图家。如果不是当年老王爷举家坚守,怕是大雍早成了外邦人的刀下肉。

      而在大雍最窝囊的时日里,堂堂高门华庭,族中贤才者为家训死个精光,剩下一众歪瓜裂枣。

      慕图权一死,似乎标志着最后一个开国世家式微,甚至逐渐衰败。一连半个月,长京到处能听见哭声,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慕图家族史。

      灵堂之前,丹阳披麻戴孝地跪在火盆旁,不断往火里送着纸钱。

      广玉陪在她身边,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火盆里的纸灰已漫出来,她回来后一直是这个状态,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甚至不肯去睡觉,连哭也不哭了。

      从淇东回来那天,丹阳跪在棺材前一直求慕图权起来,说自己往后都听话,再也不惹他生气了。她哭得所有人心都碎了,可慕图权再起不来了。

      众人在灵堂前围了一圈,丹阳忽然回身说:“……定宇呢?”

      满堂那么多人没一个敢说话的,丹阳拔高声音,凄厉道:“我问你们定宇呢——”

      这时候,慕图家一位叔伯说:“定宇在回来的路上遇上大雨冲山,马车不小心从山崖摔下去了。”

      那段山路被冲塌,小公子的尸体至今都没找到,丹阳当场晕过去,再醒来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遥遥。”广玉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吃些东西好不好,或者,喝口水也行。”

      丹阳始终没什么反应。

      按照萧济的旨意,慕图权的灵柩要在广宁寺停留三十日,昭宁帝当年也不过七七四十九日,这是天子特许给慕图王的尊荣。

      葬礼各种派场礼仪早就不是一位王公该有的规格了,长京路祭无数,慕图权的牌位入太庙,这是慕图家第三位配享太庙的家主。

      也是慕图一族极盛转衰的开始,因为慕图权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尸骨无存,他连个袭爵的人都没有。

      两匹快马直入长京城,在慕图王府前勒住,霍昀廷翻身而下,疾步闯进去,颜芷随后跟着。

      温香匆匆迎上来。

      霍昀廷顾不上瞧她,把卸下的铠甲扔给她,沉声问:“丹阳怎么样了?”

      温香蹙眉说:“实在不太好,广玉正守着,人跟丢了魂似的。”

      霍昀廷心头剧痛,快步朝着灵堂的方向去,中途却被一妇人拦住。那妇人生得同丹阳几分相似,白衣白裙,头簪白花,身段瘦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

      正是多年不出寺的慕图王妃。

      霍昀廷一行人脚步顿住。

      慕图王妃直勾勾望着霍昀廷,半晌,才道:“你就是娜若尔跟霍凛的孩子吧?”

      霍昀廷不卑不亢:“王妃认识我母亲?”

      “从前见过几次,你这双眼睛,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慕图王死于霍家人之手,已是天下皆知的事。霍昀廷知道来者不善,但他面无表情,直径绕过她。

      “站住。”慕图王妃厉声说:“你还来我家做什么,回去告诉霍凛,我慕图一族与霍家不共戴天!”

      霍昀廷背对着她,连头都没回:“麻烦王妃换个人警告,我跟霍凛没关系,跟霍家更没关系!王妃想要寻仇,大可去平北,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着,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

      慕图王妃看着柔弱,但能生出丹阳那么倔的孩子,那骨子里的脾气也不可小觑,她一把抽出颜芷没来得及卸下的剑,指着霍昀廷:“不许靠近我女儿!”

      霍昀廷缓缓转身,迎向剑锋:“原来王妃还记得她是你女儿,可她在你门口哭的时候,王妃怎么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长剑掉在地上,慕图王妃咬牙切齿道:“我家的事,不用你置喙。如今你跟遥遥之间隔着血仇,你走吧,她不会再见你了。”

      霍昀廷面无表情:“这话是她自己说的,还是王妃替她说的?”

      慕图王妃道:“是她自己说的。”

      霍昀廷启唇,冷冷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僵持之时,灵堂那边忽然传出广玉的呼声,是丹阳晕倒了,霍昀廷不顾慕图王妃的阻拦冲过去。

      深夜,丹阳被噩梦惊醒:“父王!”

      “丹阳——”

      霍昀廷守在她床边,紧皱的眉下一双蓝眸爬满血丝。丹阳一看到他,当即扑进他怀里,她恨不得把四肢缠在他身上。

      霍昀廷紧紧抱着她,却发现她瘦得箍都箍不住:“我来了,丹阳,我在这里。不要怕,我在这里。”

      “呜呜呜——”

      丹阳期期艾艾地哭,霍昀廷用下巴轻蹭她的头发,轻吻她的脸颊,屋里哀泣的声音持续了很多。

      这些日子,丹阳实在流了太多眼泪。她哭罢擦了擦脸,嘶哑着嗓子说:“霍吟曦,如果我要杀了霍凛,你会阻止我吗?”

      “不会。”霍昀廷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他这种毫不犹豫的态度让丹阳更难受了,她靠在他怀里,拉着他的手:“答应我,我们之间永远不能有这种恩怨。”

      萧琢与颜芷的故事是最残忍的前车之鉴,霍昀廷揽着她的肩:“好,我答应你。”

      寝殿里的灯花拉进半道清瘦的影子,丹阳抬眸,就见慕图王妃端庄而立,绝境中也维持极好的仪态,唯有鬓边白花跟脸上的表情一般刺眼。

      她立刻坐正身子,涩声道:“娘亲。”

      慕图王妃望着她,漠然问:“你方才同他说什么,慕图丹阳,当着娘亲的面,再说一遍。”

      丹阳没吭声,她站到床榻前,轻轻跪在地上,素衣散发低着头,用沉默的方式回答了她。

      慕图王妃痛彻心扉,她红着眼说:“娘亲问你,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丹阳佝着肩,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父王是怎么死的!”

      丹阳又点了点头,同时,地面洇出一滴圆圆的泪。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还要同他在一起!”尖锐的声音撕破夜幕,慕图王妃指着霍昀廷:“这个人,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慕图丹阳你疯了吗?”

      丹阳的嗓子里像掺了把沙子,她苦涩道:“霍凛是霍凛,他是他,娘……求你了,不要……”

      “住口!”图王妃眼眸赤红,眼泪不住。

      “之前你父王同我说你长大了,任性得他管不了。娘本来不信的,如今看来他说得真没错。你说你要跟霍凛的儿子在一起,好啊,你父王尸骨未寒,你现在就去跪在他灵前,你去亲口跟他说!说你要同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你去啊!”

      “娘,娘……娘他不是,他不是……”丹阳哭着去拉她的裙子,她哭着哀求:“求你了,真的,真的跟他没有关系。”

      “王妃。”霍昀廷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蹲在一旁搂着她:“王妃,您别这样逼她。”

      慕图王妃挺直脊背,擦去眼泪:“你别这样逼她了!霍公子,算我求你了,你走吧。”

      “但凡你对遥遥还有一点怜惜,你就不该来这里。她爹被你爹害死了,你们两个还要爱成这样!她再去杀了你爹,你说你不介意!”

      “你不介意,天下人也不介意吗?你教天下人怎么看!你们两个成什么东西了——”

      “娘,娘……”

      丹阳哭得肝肠寸断,霍昀廷眼尾渐红,他抱着她扬声说:“天下人怎么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霍凛做的事要我替他承担!”

      慕图王妃没有理他。

      她蹲下身去,抚摸丹阳哭花的脸:“遥遥,娘有过三个孩子,如今就剩你一个了。你非要逆天而为,娘真想打死你。可娘只有你了,你听话,跟他……断了,往后你再喜欢谁,娘都依你,好吗?”

      丹阳哭得撕心裂肺。

      霍昀廷跪过慕图权,如今,他再度屈膝一跪:“王妃,我们不会分开的,求您成全。”

      慕图王妃吐出口气,缓缓起身,她居高临下望着丹阳:“你自己回答他吧。”

      霍昀廷握过丹阳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而丹阳始终深埋着头。

      屋里的自鸣钟忽然摇摆,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生。良久,丹阳艰涩说:“吟曦,你先走吧。”

      霍昀廷一言不发。

      半晌后,他说:“那我把温香留下,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她。定宇已经派人在找了,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丹阳,我会处理好所有事,你要等我回来。”

      丹阳含泪嗯了一声,慕图王妃扭脸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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