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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气袭人知骤暖(二) ...

  •   接连忙了许多天,我都没来得及关心被我千里迢迢从百丈谷带到荆台来的斑斑,好在这个小东西被大家照顾得很好,也一如既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等到终于有机会能睡上第一个懒觉的时候,大约是已形成了习惯,我悲哀地发觉自己又在往常起床的时间醒了。

      赵祾倒早已起了,今日无事,是以我赖了会子床,又磨磨蹭蹭地梳洗完毕,出屋子时,正巧见着他端坐在院内的石桌旁鼓捣沙盘。

      斑斑在一边追蝴蝶,见我出来,就向我扑了过来,但我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突地顿住了,迟疑着靠近了我一点,然后远离了一点,再靠近了一点,又远离了一点,看上去居然很有些纠结。

      我不由得疑惑起来,从前并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因此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只好一如往常地一把捞起它,它在我怀里还挣扎了几下,似是不太愿意,然后才安静下来。

      我在赵祾对面坐下,他正在沉思,沉静的眉宇间有道淡淡的褶皱,神色冷肃如山。象征两方将士的面人就搁在手边,分别被涂成了红色和蓝色。那沙盘已有些旧了,想来他应当经常在这里演练。

      我看了一眼他的沙盘,红蓝两方已经占据了大半的位置,整个布局看上去十分胶着,杀气腾腾的,并不易解。

      “会玩吗?”他头也没抬,看上去仍在蹙眉沉思。

      我“嗯”了一声,我小的时候,我爹特别喜欢沙盘,因此我也跟着他玩过一阵子,后来因他沉迷其中,家里的药田都忘了浇,遭了大姑姑的骂,这才收敛了不少。我顺了顺斑斑的毛,回道:“会一点,但是并不热衷,所以少主千万别一时兴起拉我和你玩这个,我可玩不过你。”

      他闻言似是觉得有趣,轻笑了一声:“记下了,以后不会荼毒你。”

      斑斑在我怀里“呜”了一下,又挣扎扑腾了一阵,我把猫举起来看了一圈,嘀咕了一句:“最近是怎么回事,水土不服吗?”
      赵祾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不由得更加疑惑,他的眼神中透出些不确定,但见我一直等着他说话,还是道:“我感觉……你的猫似乎不太喜欢我。”他顿了顿,又说,“你身上沾了我的气味,所以它才会不愿亲近你。”

      前一句话还正常,后一句话让我脸上迅速升腾起热意,我只能结结巴巴地回一句:“是,是这样吗……”

      赵祾说这话时约莫没想过此中含义颇深,他一定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听在我耳里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他答了一声“嗯”,然后将手中象征着将军的红色小面人放下,伸手越过石桌来,揉了一把斑斑的脑袋,小猫“嗷”了一声,凶狠地挥舞起爪子,如果不是赵祾避得快,肯定已经被挠了一爪。

      这小东西确实是第一次变得这么暴躁,它奋力地扭动着身子,我居然再也抱不住,让它挣脱了,我见斑斑几个纵跃,简直像是落荒而逃,迅速地消失在了我目光能及之处。

      我目瞪口呆地转回头,只见赵祾的唇角挂着抹颇为无奈的笑,一点儿也不惊讶,看上去应该已经不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道,从前未见斑斑抓过谁,我也从未想过它会不喜欢赵祾。怎的我们之间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一只小猫,这可怎么是好?

      赵祾似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沉思了片刻,才道:“说来……我自小便不招这些小家伙喜欢,烈性的马或是鹰反倒更听我的话。”

      我一时有点不敢相信,我虽明白世间并无完满的东西,但一向觉得我看上的便是最好的,所以没有想到赵祾居然不讨小猫小狗的喜欢。不过他这话倒我再次想起少年时见他那次,那时候赵祾身量其实不如现在,但那样高大的马,也只是温驯地听他差遣,他便是天生该同这样壮而烈的动物作伴,被养在闺房里的软绵绵的猫儿狗儿怕他也是正常。

      真是大消息一条,这样的赵祾实在让我新奇不已。

      待我将视线又收回沙盘上时,才发现赵祾的布局已乱了,原是刚刚斑斑逃走的时候在沙盘上踩了几脚,现下红的蓝的散作一堆,好些还埋进沙堆里去了,杀气腾腾的一局转眼就变得乱糟糟的,我心道不好,也不知道赵祾会不会因此生气。

      “你……”

      赵祾眄了眼沙盘,朝我摇头:“无事,正巧思路断了,改日再说。”

      我愣了一下:“改日还能记起布局?”

      “自然,每一步都是我走的,我当然记得。”

      我不由为他的好记性惊叹。

      但转头我就为斑斑叹了口气,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接纳赵祾,从此以后,它可要在荆台和我一起一直生活下去。

      通白《弄华枝》,晋江连载

      那之后没过多久,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说是贵客,便是对阮氏和赵氏而言都很尊贵,听到他的名字时,我甚至有些惊讶——当世“医圣”岑景明。

      这岑景明岑医圣,倒是个传奇,他出身既非百丈谷,也非皇宫大内,更非什么从医世家,他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突然之间就名扬天下了,但这“医圣”之名却叫所有人都信服,自他有这名号以来,距今约莫已过了数十年,算来他应是与我爹娘同辈的。

      百丈谷内向来以医术为尊,这位岑景明早年还来过谷中,同我阿爹有交情,只是那时我还未出生,因此并未和他见过面。

      说起他与赵家的缘分,也要提到上一辈。赵祾的父亲当年命悬一线,闻说也是他给救回来的。只是人虽救了回来,却没有再恢复的可能,因此现下他每次途径荆台,都会来帮父亲再瞧一瞧病,然后会一会老友。

      他云游天外,行踪不定,最是神秘,这次到荆台也不知停留多久,这等贵客,又对赵氏有救命之恩,让我实在有些惶恐。

      赵祾将此事告诉我的时候,医圣已经在赵应辙的院内等着我们,听闻他的脾气很怪,我手心捏着一把汗,和赵祾一起去父亲的院子里见他。

      推开门时却见得一幅完全没料到的闲适场景,父亲的轮椅停在葡萄架下,那位传闻中的医圣背对我们在石桌旁坐着,手边搁着一盏茶,上次见过的那小厮静立在父亲身后。

      岑景明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到我,似有讶异之样。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要年轻不少,许是整日在药田里风吹日晒,我爹脸上已有不少皱纹,赵祾的父亲也因病消瘦憔悴,将他们同岑景明一起比较,会让人觉得好似不是同辈,这位医圣甚至称得上风流倜傥。

      我和赵祾行过礼之后,岑医圣直截了当地问我道:“你说说看,赵家主如今的病,要怎么治为好?”

      我委实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像私塾里的先生一样第一句便是提问,我这点医术在他面前委实是班门弄斧,这一下,直接呆了,正想着总不能说“静养,饮食清淡,不能劳心费力”这一类的废话,还未措好辞,就被他打断了:“不必想了,一看你就没甚想法。”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阮二怎么养出个这么不成器的女儿来?”

      我爹在家中排行老二,因此他称呼爹爹阮二也可以理解,但这毕竟是我爷爷才敢叫的称呼,放眼整个天下,能这般称呼我爹的人也不多,他这样叫,让我有些不满。但他这话却让我一下窘得不行,虽然他的态度略显倨傲,但我身为阮氏族人,又确实给家中丢脸了,于是不满与窘迫轮番在我心中交战,我只能行礼道:“晚辈不才,请医圣赐教。”

      他朝我挑眉:“赐教?我不给常人赐教,除非你拜师。”

      我被他话中的跳脱弄得再次愣住,以前谷里遍地都是医师,也不在乎这些礼不礼的,所以我没有正式拜过师,像吃百家饭一样,东学一点,西学一点。

      一旁的赵应辙打了几个手势,我这些时日已跟着赵祾学了一些与父亲交流的方法,但他的动作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结束了。他身后的小厮作了个揖,道:“家主想同医圣说:不要待小辈太严苛。”

      医圣哼了一声,道:“我严苛吗?我又没逼着她拜师,不想拜就不拜。”

      他这样说,我转而想到能拜医圣为师,似乎也不亏,这就跪下磕了个头,淡然叫了句:“师父。”

      岑景明约莫是想着就逗我玩玩,却没想到我是个实诚人,这便真的拜师了,不免看着我陷入了沉思。旁边的赵应辙见我们这样子,笑得都咳嗽了起来,赵祾忙上前替父亲顺气,父亲不咳了之后,依然盯着我们笑,可惜他不能说话,否则此时指不定会怎么取笑那位医圣。

      岑景明皱了皱眉,内心似乎很是挣扎,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道了句:“起来吧。”

      这是认下了?我有些疑惑地去看父亲,见他笑着向我点头,我就站了起来,知道此事已经妥当了。

      就这样,我似乎、好像、或许成了脾气古怪的医圣岑景明唯一的弟子。

      此次他来荆台,本是应赵祾的邀请来为父亲诊病,但因着出了计划外的状况——收了小徒我,因此待得比以往更久。赵祾就差人在府内专程收拾了一处更大的院子,就在挨着父亲“漪心园”的“正一居”内,方便他没事去找父亲喝茶下棋。

      外间都传医圣是个古往今来头一等的怪脾气,相处下来我却觉得传言夸张了些许。多半是因着他不喜虚与委蛇,所以这才叫人传出许多怪癖。

      平心而论,但凡有能力的,哪个没点怪脾气?师父他老人家顶多算是没什么耐心,教徒弟也没头没尾的,平日里什么都只教一遍。大多数时候一遍我就能懂,偶尔需要他讲两回,若两回还不明白,他便烦了,打发我自己回去看书,再不给讲。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堂堂医圣到现在只有我一个徒弟了,因为他实在是不适合当师父,他自己对此也很有自知之明。

      拜过师,又因之前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的窘迫时时浮现在我心头,我学医自然认真了不少。其实我天资不错,他教得很是轻松,看上去对弟子我还算满意。我觉着他的满意一多半是因为我没有烦得他忍不了,否则他定然要把我逐出师门。

      平日闲着也是闲着,岑景明便一边说什么“古来纸上谈兵,都是大忌”,一边打发我去找病人来瞧。

      那种症状刁钻的病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我便时不时去赵氏的校场走一圈,替族中子弟看看小伤小病。这一来二去,几乎所有人都认得我了。某回我到校场时,听人在说什么“活菩萨”,一时好奇,便问了句:“哪有活菩萨?我也想见见。”

      一群半大的少年看到我,惊讶了一瞬,方才被我问到的少年就说:“活菩萨就是少夫人啊,少夫人天天替我们瞧病,这可不就是菩萨转生吗?”

      这一夸,委实给我夸得脸一红,我连连摆手,直说:“不敢当不敢当。”

      后来不知怎的,这事便传到赵祾那儿去了,他同我说起这个时,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戏谑:“你知道他们都怎么传的吗?都说我与一整个百丈谷成亲了。”

      我被这传闻弄得十分尴尬,只是替他们治些小伤小病,便得到这样的名声,实在是担不起。

      后来师父便嫌我整天给人包扎、替人看风寒骨折什么的太简单了,精进不了医术,毕竟校场里都是些习武的人,个个身强体壮,除了这些也出不了什么大病。他便支了个招,让我盘了间医馆,招了几位大夫和学徒,叫我时不时蒙了面去坐诊。

      蒙面倒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只是我如今这个身份出去开医馆还是有些不妥,虽然赵祾不觉有什么,但旁人却不见得这样认为,所以还是莫要叫人闲言碎语的好。

      去了医馆,自然便有更多不同的病人可以接触,见得多了,很多东西也就手到擒来。

      医术在这些繁忙的日子里倒是进步得飞快,可以看出师父他十分欣慰,我爹远在百丈谷,虽不能及时知道此事,但肯定也很欣慰。不过只一点,我看着岑景明此人,还是没法把他同我爹和父亲看成同辈。

      他来历成谜,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驻颜,虽然这事看上去对女子的吸引力颇大,但自小见多了病患,我也不得不信很多时候真是一句生死有命,所以对于老去一事,并没有什么焦灼和惶恐。

      弄得他还专程来问过我为何不好奇此事,我对他吐了吐舌头:“我觉得如我爹一样正常地老去也没什么不好。”

      兴许是这回答让他太过惊讶,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弄得我莫名其妙的。不过他平日里也不是个多么正经的样子,我只当他又拿我当笑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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