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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唤取归来同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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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梳妆完,我瞧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只觉得有点陌生,我试着勾了勾嘴角,镜子里的面容才有了几分平常惯有的盈盈笑意。
美还是很美的,侍女们手巧得很,这应当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候了。
直到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想象今日的赵祾该是什么样子。
他其实不常穿大红这样鲜艳的颜色。在我的印象里,就如他天生适合乌木簪一样,他那样的人,穿红总归太耀目了,倒叫人不敢靠近。
可我居然要与赵祾成亲了,洞房花烛夜就在今晚。
心里难免有了些期待,虽然我的期待已经来得太迟,但人一旦期待起来,时间就会显得尤其慢、尤其磨人。
可时辰偏生是催不动的,我连问问也不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院外突然喧闹起来,平月冲进屋里时面上难掩激动:“姑娘,是赵公子。”
我的心立刻悬起来。
我盖着盖头,也不知谁塞了一段红绸到我手里,让我握住。
我紧张得脑子里几乎是一团浆糊,只知道跟着红绸的牵引走,然后稀里糊涂地上了轿子,轿子抬着我走了多久我也完全不记得了,幸而之前有所准备,兄长还专程让我演练过,紧张之下倒没出什么岔子。
不知道赵家到底宴请了多少人,我下轿子后沿着转毡跨了火盆和马鞍,没多久就感觉到旁边站了人。我刚有些紧张,就有一阵熟悉的气息钻进了盖头里,然后我听到了声音,赵祾低低笑了:“怀柔,是我。”
怀柔,是我。
很短的一句话,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安定,大概是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他在就能都解决,我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嗯”了一声,人一下放松了不少,这就不再紧绷得像根待奏响的琴弦。
好奇怪,分明过去两年里我都未再见他,也未听过他的声音,但我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就像我这两年来时常回忆他与我的那次见面一样,念念不忘,因此不能更加熟悉。
“一拜天地——”我屏住呼吸,朝天地跪下。
“二拜高堂——”
我突然想到,赵祾的父亲应是无法在这里的,我爹爹又远在百丈谷,而我们俩的娘亲都早已过世,此时上首坐的除了代表爹爹来的小姑姑,还有谁呢?
“是我堂叔。”他的声音那样及时,像是早料到我在想什么一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却不叫别人听去。
我心头豁然开朗,他父亲身体不佳,但赵应诀抚养他长大,自然应坐堂上,受此一拜。
“夫妻对拜——”我向着赵祾在的方向行礼,起身时便想,是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今夜吉辰,阮氏女和赵氏子结亲。伏愿成纳以后,千秋万岁,福寿吉昌。”这声音洪亮极了,像一段悠远的钟声撞入人心中。
之后我便被引去了屋内,闲坐时难免想些有的没的,比如赵祾今夜多半要被灌酒,我便想到不知他酒量几何。大哥和兄长十日后便要离开荆台回百丈谷,然后这里便真的只剩我一个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红烛高燃,我隔着盖头也瞧不见外面的天色,只能端坐着胡思乱想,除此以外便是等待。
外间热闹起来时,我只觉得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像要跃出心房一样,屋门吱呀呀被人推开的时候,我听见了屋内侍女们齐齐的行礼声。
大概是有人递给了他什么,我听赵祾“嗯”了一声,然后一角红袍就出现在了我蒙着盖头的视线里。
他就站在我身前。
“怀柔。”他身上带着醇厚的酒香,微微俯身的时候还能闻到香囊里散出的那股子我熟悉的味道。我听他这样轻轻唤我,像是一种预兆,随着语声,我眼见着一杆秤掀起了盖头一角,他的动作不算快,但也不算慢,那方红盖头被挑了下来,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此刻才敢悄悄抬眼去瞧他。
这一瞧却让我呼吸一窒。
果然如我所想,他平日里不穿红并非因为这颜色不搭他,而是他一旦穿了这样的红,日月都不能与之争辉。
他神色向来淡淡,就算如此刻这般笑,也只是轻轻勾勾唇角,这样的红同他那样的冷相遇,更显得他此人锐利,满屋子张灯结彩、暖色烛光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人眉眼。
“做什么盯着我看?”他在我身边坐下,又接过了下人呈上来的酒,对我道。
我面上一红,这才发现刚才似乎确实是在一直盯着他看,慢了半刻才移开目光,也接过了侍女呈过来的酒杯。
便在这样红烛高照的时候,我同他共饮合卺酒,将木杯掷于地上,两个杯子正巧一俯一仰,是为大吉。
侍女们收拾了东西退出屋子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
门扉合上的那一声轻响,让我心跟着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抓紧了袖口。
屋中好像只剩我和赵祾了,接下来按理,好像是该圆房了。
赵祾的眸光深邃,屋里红烛明亮的灯火映在他眼底,跃动得灿然,他轻轻倾身过来,我的手不自觉就捏成了拳头,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但最终绷着的那口气还是一泻千里,我没能忍住,下意识避过了他凑近的面颊。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其实在发抖。
“怀柔,你在害怕。”他一语道破,那吐息离我很近,几乎就在我耳边轻叹。
我没能回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回复一些什么,按理说我不该拒绝的,可是本能里却有些抗拒。
“我不会逼你。”他说着这话,人已经与我拉开了距离,低下头看着我,眼睛里落下一片淡然,瞧不出情绪。
提了整天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我放开了握紧的拳头。
“想是今日并不轻松,趁早歇息吧,明日还有诸多要事,有的忙了。”赵祾当真是想了什么便立刻行动的人,说话间他就已经开始脱去外衣。
我还没来得及感慨看见他穿这件红衣的时间太短,便发现整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正是我坐着的这张有喜被的大床,不由有些僵住。
赵祾拔下头上的乌木簪子,一头乌发散落下来,他转头见我的样子,便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立刻笑了:“二姑娘,少夫人,我们都已拜过天地了,你难道想要我落个大婚之夜便被妻子逐出新房的名声么?我自认并未做过什么惹你不快的事。”
“自,自然不是。”我呆呆道。
只是想到要与他同床共枕,便觉得未免有些不像真的。
“怀柔,我们已是夫妻了。”他说话的语气依然平静和缓,我感到他对我说这些时甚至就像师父在耐心温和地教导弟子,又像是哄一个孩子。
直至此刻,我才发觉我真的还未做好准备,这大约是有些不合适的,可赵祾并未苛责。
他只是待我也做好了睡下的准备后,才熄了房里所有的膏烛。我躺下时想,这梦一般的一天居然就这样结束了,比我以为的平淡太多。
身侧的人入睡很快,呼吸也很稳当,大约是平日里教养良好且严于律己,赵祾连睡着时都非常安静,除了呼吸之外,几乎不再有别的动作。
我觉着自己今夜定然是睡不着了,索性也就不再尝试入睡,反而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到做到,以礼相待,不逼我便是真的,虽同榻而眠,但我们之间隔着的距离其实还能再塞进一个人。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他毕竟习武,感官敏锐得紧,我生怕自己一个翻身便把他惊醒了,所以只敢微微侧过头去打量这个人。
红烛昏罗帐下,这是我向往了许久的人,他如今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今夜但凡换个人都不该是这副光景,我自以为喜欢他,却不愿亲近他。这是什么道理?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的面容在屋内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仍能见到英挺的轮廓,就算闭着眼睛舒展了眉头,也依然是白日里那张坚毅的脸。
我居然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感觉十分不真实,今日我已用了许多次这个形容,大约是他在我心里扎根许久,我已习惯遥遥望着他,所以尽管已认同他的话,但实际还是没法做到。
如赵祾所说,我应当学着去亲近他,接受这个从此以后要与我朝夕相伴的人,我应当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这样才能真正看见他,听见他。
这本是我在应下那纸婚约时就该想好的事,他明明专程给我留了机会,可我居然直到此刻才明白。
这场修行,我从开始便没有准备好,好在赵祾他愿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