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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唤取归来同住(二) ...

  •   二载光阴如流水,转眼我已十九,赵家来了人,将婚约从一个缥缈的约定真正落到了实处。

      爹爹最初就此事询问我的想法时,我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一切听凭他们置办,原本就诸多礼仪规制,我一个不甚了解的再去掺和,恐怕会平添许多麻烦事。等到婚期渐进,平月某天捧进来一件大红的喜服叫我试穿时,我才恍然发觉居然是我要成亲了。

      真是很不真实。

      等到我在三四个侍女的帮助下终于穿好那一整身隆重的喜服时,便更加不敢置信。

      我居然转眼已经快要成亲了?

      “二姑娘穿这个好看。”平月的话一下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十九岁,好像自世俗上来讲,确实已经是个到年纪的姑娘了。

      离开家的前一晚,我敲响了爹爹的门。

      “怎么不休息?”他开门见是我,罕见地愣了一下。

      “睡不着,便想着反正今夜决计睡不着了,不如来找爹爹出去看星星。”我抱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屋子里拉出来,这就向外走。

      “小孩子么?都十九岁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顺着我的意,同我一起出了院子。

      我挑了一处地势开阔的山坡,拉着父亲盘腿坐下。百丈谷内随处都是药田,宅子倒是散落四方,想找个安静地方再容易不过。

      东边传来了几声狗叫,听起来像是卢阿伯家的阿黄。我随手从身旁拔了一叶香茅,放在鼻端闻了闻:“爹,阮怀淑明明比我大,怎么会我先成亲呢?”

      “你和赵祾是指腹为婚,你姐姐么,又不像你一样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不急。”

      “可我不想离开百丈谷。”我有些颓丧。

      “但怀柔,你终归要去荆台的。荆台也是个很好的地方,没准到了那里,你就不会这么想家了。”他温和地说,声音被夜风带出去好远,黄狗的叫声倒是没了,整个山谷都回荡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爹爹,这不一样!”

      “我知道,怀柔念家。”他摸了摸我的头,我能感觉出他手下的温柔,“爹爹也很舍不得你。我的怀柔,从那么小,一下就长这么大了,马上要到遥远的荆台去了。”

      听见这话,我是鼻子一下就酸了,只能赶紧低下头去,好叫他发现不了。他是我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缺席,最重要的陪伴都来自于他。我在长大,他何尝不是在逐渐老去呢?我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自记事以来,大哥和阮怀淑有明姨,所以爹爹的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我,比如晚膳之后,爹会陪我去百丈谷各处散步。

      小时候的我没有现在高,牵着他的手也只能到他腰,我喜欢躺在凳子上看星星看月亮,他就坐在我身边,教我怎样辨认星宿。

      将三张谷中人拣药时坐的小方凳拼在一起,我刚好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地躺下,小时总是希望能快些长高长大的,因此每晚都会躺在凳子上让爹爹看看我有没有再长高一点点。

      后来渐渐的就能长出三个凳子的长度了,再后来,爹爹给我换了一种大一些的木凳,本来是比三张小凳子高的,我正沾沾自喜呢,却突然又比同样数量的大木凳短了一截,无法接受的我急得一下哭了出来,那时爹爹却在旁边放声大笑,我记得很清楚。

      现在三个大木凳也没我高了,我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而当年会这样笑的爹爹也已有了些老态。

      日月匆匆似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走了,我回首看时才惊觉。

      “怀柔,爹爹有些话想对你说。”他一下严肃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赵祾确是青年才俊,你从小也很喜欢他,这些我都知道,可这并不代表他便是完美的。你虽是以阮氏之名嫁过去,但若赵祾对你不好,也不必顾及两家的情谊忍耐。家中不须你用自己来换取这些。”

      听到这话,原本就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再也瞒不住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哭得这么狼狈了,我开始想今晚来找他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傻孩子,哭什么呢?”爹爹的声音有些无奈,又带着些慌张,“又不是回不来了,再说你大哥和兄长都会在送亲的队伍里,你若有事,可以随时找他们。”

      可这哪里一样呢?大哥和兄长最后也会回百丈谷,最终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荆台。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但还是没有出口反驳,只是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

      我已很久没有拥抱过父亲,此前父亲并不常同我说这类的话,人们总觉得太过亲近的人之间说交心的话反而尴尬,但今夜再不说,明日一别也不知道再见是何时。

      晋江《弄华枝》by通白

      因着是氏族通婚,我和赵祾不只意味着我们自己,所以一切都按着最大的仪仗在办。

      百丈谷清清静静一个地方,在我们离开那天却真是闹上了天。

      送亲的队伍走得很远时,我还能见到谷口站着的爹爹和阮怀淑,好似从刚才开始,他们就没挪动过步子,一直在目送我。

      百丈谷的田埂和药材,青钺山和无涯松,我还未离开,就开始思念,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梦里也会时常出现它们。

      这是我的家。

      大哥和兄长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我还没从离家的心绪中缓过神来,就稳稳当当地到了荆台城外。我想我应当是世上最轻松的新娘子,从定亲到成亲,我都没怎么费心。

      成婚前一夜,我还在百无聊赖地就着刚挂上天幕的月色逗斑斑,兄长经过洞门时瞧见我,走进来坐在了我身边。

      “怀柔,今晚早些歇息吧,明日不单起得早,恐怕还得闹到深夜。”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了他,孔祯又道:“你大哥还在同赵家的赵宣和邢管家确认明日的诸项事宜,若有变动,出发前他会同你讲。赵宣你知道了,是赵祾的本家弟子,也有朝廷官职在身,我们到沱郡的时候,就是他带人来接的。邢管家是赵府精明能干的老管家,赵家大小事项都会过他手,这些都是你之后会常打交道的人……”他事无巨细地同我讲着,我努力地听,却总是不自觉地走神。

      真的是我要成亲了吗?为何身边的人都比我更加急切喜悦呢?

      我不知道此时在荆台城内的赵祾会不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但我只觉得好不真实。好像他来百丈谷同我说那些话、他登无涯松为我挂一个心愿、他赠我以香丸,这些都是昨日的事情,今日我们便要成婚了。

      可好像又不是,我收了他两年的信,快十丸香,这些又是细水长流的。这两年的记忆很清晰,在此期间,我还认识了兄长,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时光像被谁偷走了一样呢?

      我自然是喜欢他的,但说要嫁给他,似乎还早了那么一些。我突然想到,那时他来百丈谷是对的,如果我从未见过他,兴许此刻我已逃跑了,至于成婚,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怀柔,你在听么?”孔祯出声把我从自己的思绪里唤醒,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忧虑。

      “抱歉,兄长。”我低下头去,感到非常愧疚,他们连日为我劳心费神,我却在想这些,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些时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身体不舒服?”

      “未曾。”我老实回道。

      他听闻这话,便笑了:“我听人说,女子出嫁前或多或少都会如你这般,这是常见的事。从前在朝中时,同僚皆道赵祾是个周到人物,你不必太过忧心。”

      “是吗?”我喃喃问道。

      他叹口气,轻声说:“大哥也发现了,只是他不善言辞,便让我来宽慰你。”

      原来他们都已发觉了。

      “怀柔,不用害怕,赵祾若待你不好,你便直接回来,师父和我们总不会亏待你。”

      他们都是这样想,我不由喉头有几分哽咽,只能忙忍住:“多谢你,兄长。”

      “若想通了,便不要愁眉苦脸了,你要开开心心的,我们都期望你会开开心心的。”

      “我哪有愁眉苦脸。”我冲他皱了皱鼻子。

      孔祯乐了,伸出手去顺了把猫毛,问道:“斑斑,你说她有愁眉苦脸吗?”

      斑斑朝他懒懒“喵”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赞同还是反驳。

      他说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

      “好。”我淡淡回。

      原以为那天我会彻夜难眠,可也不知道是兄长同我说了那些话,还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我永远的家人,总之那夜真是出奇的好眠。

      天还未亮,我就被平月摇醒了,脑子里混混沌沌好一会儿,然后才发现今日,就是今日,是我和赵祾成婚的日子。

      替我行梳发礼的是随我们一起来到这里的小姑姑,待我沐浴更衣完,她已执了一把红漆木梳站在镜前等我了。

      从小到大已经见过太多次这样的情景,但这次坐在镜子前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一梳梳到尾。”她的声音缓缓,我与她在镜中对视,她温暖地朝我一笑,随着这话,梳子从头顶一直梳到了发尾,小姑姑手上的力道也很柔和。

      “二梳白发齐眉……”我感到梳子又一次从头顶滑到了发尾,小姑姑同姑父是最正统的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今两人相处也平宁安乐,因此她才会来行这梳发礼。

      “三梳儿孙满堂。”她的话落下之后,屋里捧着各种首饰衣裳的侍女就动了起来,在我身边忙忙碌碌,又是整理衣裳又是替我梳妆,我倒觉得自己除了站着当个衣架子,端坐当个木偶人,穿的戴的太重了以外,倒没有太累,反而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一口气也没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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