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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春风不改旧时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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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头:“如你姐姐所说,显得有些软弱可欺。”
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好吧,我收回刚才认为她会审时度势的评价。
她见我笑,更加莫名其妙,眉头都皱了起来,倒显得比从前有生气多了。
“我没在笑你……好吧,或许是笑你,但不是嘲笑。阿姝你说话很有趣。”
她闻言眉皱得更深:“有趣什么?什么有趣?”
再笑下去她该急眼了,我忙止住:“说回来,我不是不气恼,我只是觉得奇怪,所以需要求证。更何况怒而伤肝,进而身体不通达,何必与自己不快呢?”
我原以为这样搪塞过去便够了,毕竟我自己也未曾想明白,只想等见了赵祾之后再说别的。
但赵姝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可人都说多情必多疑,由爱而生恨。我见你对公子那么好,他如此待你,你却不气不恼,难道从前那些真心其实都是假的,是逢场作戏吗?”
我知她并非故意,但这话也确实刺中了我,让我再也笑不出,只能扯了扯嘴角:“我真心待他,正因此,才恨不起来。但若我们把话说明白了,他依然下定决心,或许我也会生气,也会恨他……但可能也便罢了,何必闹得难看,好聚好散,也算潇洒。”
我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继续询问的话头,心知同赵姝说话得直来直去,否则便没完没了:“我不想再说此事,有些事情须得当面计较,在这里预想只是无用功。待去见过他之后,自然见分晓了。”
我一直在等,直到赵氏族人走后的第十五日,父亲才终于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打到一半的瞌睡立刻惊醒,听着他在门外轻声道:“怀柔,我可以进来吗?”
“爹爹请进。”我下意识地坐好,知道正事终于来了。
爹爹进来时正逆着门外投进来的秋光,我看着他的身影,猛然觉得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印象中的他似乎总是微微笑着,眼角的皱纹散开一个堪称慈爱的弧度,我发觉在我的记忆深处,最后一次认真看他已是成亲离开百丈谷之前的那个晚上,而比起那时,如今的他看起来已更加年迈。
他在我对面落座,看着我,什么都没说,先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我也难过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问道:“怀柔,你在赵家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别骗爹爹。”
我看着他,点点头道:“很好。”
他仔细看着我,发现我没有说谎,然后又问:“当初指腹为婚,乃是你娘、我和赵祾的母亲一起定下的,你会不会恨我们?”
我摇摇头:“不会,爹爹,我很爱他,他也……”我想着这话此时说出来或许无法令他相信,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实话实说了:“对我很好。”
他眼里有几分悲戚,我知道,这还是为我。他果真是不信的。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爹,我……想去见见他。”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瞬,然后沉默下来,似在思索,最后还是叹气道:“你都想好了?”
“是。”我点点头,眼神坚定。
“阿民和阿淑刚远行归来,那便让孔祯陪你走一趟荆台吧。”他沉思许久,最后总算松了口。
我知道他会同意的,纵然百般不愿,但若我一意孤行,爹爹也不会阻止。
我好似就是这样总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但我只是想试一试,我还是不相信赵祾他是那样的人。
临行前,明姨将我叫到了她院里去,我正疑惑着,就见她翻出一堆书信来,叫我同她一起看。
信上是些男子的生辰八字一类的,又兼有性情之美言,偶尔还附上画像,怎么瞧,怎么像问亲的庚帖。
我下意识问道:“是给阿淑挑夫婿吗?”
因家里只有阮怀淑适龄,所以我便这样觉得了,总不至于堂叔、姑姑和姨母家的姑娘也需要我帮忙参看吧。
不过这样一想,我倒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小一辈里我不是最早成亲的,但如今却是最早和离的,不仅在沱郡住了些日子,还进醴京面过圣,在他人看来,我应当算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了。
虽然只从这些纸面东西瞧不出人心好坏,但叫我帮忙看看倒也合情合理。
明姨不清不楚地回道:“算是吧。”
她这话含糊其辞的,我更是一头雾水,不过眼睛和手倒没停下。
翻着翻着,却见一个熟悉姓名,我有些惊讶,再确认了一遍,又细看了年岁与画像,有点不敢置信地问:“这是阿迟?他怎么也在?”
明姨听了,笑着凑过来:“还记得他呀?我以为你已忘了呢。”
聊到童年好友,连日来心里的阴郁也散了不少,我笑着回:“自然记得,他最初到百丈谷的时候还只有苗名,他的汉名还是我起的。”
“白卉迟。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明姨一语点破,我颇有些回顾自己儿时轻浮狂妄的尴尬感觉,只道:“明姨快别提了,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给男孩想这么个名。小时候倒也罢了,到了现在他也不换,晓不得是懒的还是什么。”
“喏,他如何?”
“嗯?若是依小时的印象,阿迟人很不错,大方义气,通情达理,也没甚心眼子,现今也不知有没有变。”
我想了想,又补了句:“但阿淑当时不是同他闹得很不愉快么?况且苗疆那么远,又多山林瘴气,若是阿淑过去,指不定水土不服,往来书信也不方便。”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明姨,阿淑不是自小和平函搬来的周氏玩得很好吗?小时候周氏会帮着她一起作弄我,我前些天还见着他们一起采晒药材……她从没和你说过这些吗?”
言下之意是我还以为我姐已有心上人了,怎么明姨如今在看这些。
明姨应了一声:“这些不是为阿淑看的。”
既不是阮怀淑,该不是真是为堂叔姑姑姨母家的堂的表的姐妹们看的吧,我同她们本就不熟悉,可真没什么相人的经验啊。
心里正腹诽着,明姨犹豫了一下,又道:“是为你看的。”
我轻轻“啊”了一声,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但却更惊讶了:“啊?”
“那位信里不是写了让你另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琴瑟和鸣吗?你爹说,你一心扑在那赵氏身上,保不准要出什么岔子。就让我赶紧散了消息给相熟的友人,这些日子刚巧来了这些名帖。”
她翻看着,又道:“原本想等收得差不多了再拿给你挑,结果你果真放不下,又要去荆台见他,我只能趁你走前,叫你先来看看,旁的那些,待你回来后就能全到了。”
我听了前因后果,还愣愣的,爹和明姨这反应也太快了,倒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话说回来,阿迟当年和你那么好,我听说,当年他回家后不久,便吵闹着要父母接你去苗疆。我与你爹还讨论过,若非你身上已有婚约,你与阿迟倒也合适。”
“明姨,你和爹就别乱点鸳鸯谱了,那时我们才多大呀?”
“当年你们是还小,没那个心也正常,我原本也说试试,但你瞧,他不是来了庚帖么?”
手里的信突然变得像烫手山芋了,我连忙放下:“明姨,你和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如今还不想这些呢。”
明姨冲我眨眼,又把那一捧庚帖往我眼前递了递:“我明白,我和你爹也不是要强迫你,你不再成亲也无甚大碍。只是怀柔啊,你看,便是再醮,也有这么多青年才俊递帖子呢。若是那姓赵的不识好歹,咱们也别一棵树吊死。”
从明姨屋里出来以后,我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脑子被两位长辈的劝诫震得发懵。
往常也未曾觉得他们如此不着调,果真是成过亲后同父母的关系会变得更像好友了吗?
虽然我知道这些帖子几乎都是为百丈谷而来,并非为我,我也并不准备再与人成婚,但他们这样一闹,倒确实让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为着了结这桩不知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的婚事,我与兄长启程从百丈谷至荆台,赵姝亦同往。我们方才入沱郡地界不过两日,便迎面遇上了煞神。
听闻茛媛郡主近日已从醴京下至鄢州,原本去荆台最近的路便要取道鄢州,因着我与兄长都与齐王一脉有些过节,所以兄长便带着我绕道绀县。但没料到我有心避过,她却已等了我许久,对我们所过之处再清楚不过。
我们在绀县这几里地里唯一的一家食肆边停下修整,说是食肆,其实也不过是草草搭起的小茶摊。
竹棚下设有几个座位,除了茶水以外,主人家另支了口小锅,在里面下些不耗时的面食。我与兄长正盘算着从这里至多不过一日,便能到荆台,突然不知为何马蹄声疾疾,我听见声音时,只能看清一个高大的影子扬起一阵黄尘,沿着马道飞驰而来。
兄长一声“当心”才出口,仅是一瞬,那马便已到了食肆门口,马上就要冲撞到临门最近的那名老迈的樵夫。
赵姝身法快,为着不让惊马伤人,她已经手起刀落,将那发狂的畜牲斩于门前,溅出的马血雨一样洒了满地,腥臭无比。
我这段时间本身就因为心情不佳,没什么食欲,被这腥味一熏,胃里一下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才忍住。
通白《弄华枝》,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