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春风不改旧时波(二) ...
-
信中还提到,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零头,“补偿”的大头难以运送,所以走的是水路,会慢小半个月才到得百丈谷。
瞧起来,不仅当初的嫁妆已被悉数退回,多出来的部分也远不止所谓的“三年衣粮”。
明面上写的是和离,赵氏的态度却更像休妻,一点余地都没留给百丈谷。
我翻了翻那堆金银珠宝,每一样都名贵得让人牙酸,若依信里所说,还有更多正在路上的话,让富贾天下的芜陵陆氏一下拿出这么多宝贝,多半也需要些准备的时间,看上去赵氏已筹备多时了。
然后我转而仔细看了看那封赵应诀写的信,只觉得事情好似超出了我的预料。
若说前几日我还相信赵祾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事,到得今日我已不确定了。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封信所言也是一桩麻烦事,但这似乎已经不是我和赵祾两个人的事。
古来至亲之命不分对错,最是难违,他前日的来信只是个预兆,他们赵氏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和离了。
仅是一年,仅仅一年,还是说,他们认为这一年以来,我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差劲了?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一双手交握在一起,只觉得这一切来得有点荒谬。
我想去见赵祾的心一瞬有些动摇。
赵家送信退礼的队伍大张旗鼓地往谷口一站,不到半日,整个百丈谷都传遍了和离的消息。
父亲震怒,在此之前,我其实从未想过会把这个词同儒雅和蔼的他联系起来的。
因着我小时候活泼,爱玩爱闹,走街串巷的,在谁家都吃过一口饭,所以在百丈谷内名声倒也不错,论及亲疏,他们都更偏袒我些。
因此谷中所有人知道此事时,都先为我感到不忿,再是惋惜,只有我一个人心内有些空茫。
我茫然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同时也茫然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其实不算了解赵家上一代的两位长辈。赵应辙总是病着,需要静养,也不能说话,我便只有逢年过节会同赵祾前去请安,印象中他并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人,但能担任一族之主,恐怕我所见到的也只不过是他的其中一面。
赵应诀便更加不熟悉,我只在成亲和祭祖时见过他几面,因着他不待见赵祾,我同他连话也没能说上几句。
这样的长辈,到底会不会因着信中那些事迹而要求赵祾提出和离,这后面是否又有别的考量,我其实完全不知道。
而他们都是对赵祾来说很重要的人,我知道他有多在乎,将我同他的父亲和堂叔放在一杆秤的两端时,我突然不确定他会选择谁了。
这抉择本身就很残忍,因此结果也不是用常理就可以揣度的。
这便是我犹豫的源头。
孔祯冷脸看着赵氏的人将这些金银玉器搬进府里,将我拉至一旁,沉声道:“怀柔,既然他们如此不识好歹,你便也别念旧情了。”
阮怀淑也在一旁附和:“是了,大家平起平坐,偏生他们将事做得如此绝情,将你当作玩物一般弃了,还闹得人尽皆知。赵祾此人想来也不是什么良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算我们错看了他,从此以后你便当不认识他,百丈谷里也无人会嘲笑你。”
阿爹铁青着脸,瞧着人家蹬鼻子上脸到了门前,却还得以礼相待。
他这模样让我的眼眶有些发酸,我想百丈谷应是从未受过这等屈辱,今日却因我而尝了个遍。
我听着他们的话,看着他们的样子,心内却一直在说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张了张嘴,有心想替赵祾说几句话,对着他们真心实意为我鸣不平的脸,又觉自己辜负了他们,最终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只能勉强说了句:“大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原本从不与人争执的大哥此时脸也黑得像锅底一般,见我这样,多半是怕我受了刺激,柔声道:“嗯,你回去好生歇着,我们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他黑着脸,但还有意放轻声音说话,但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我。
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亲人们此时都希望我同赵祾再无瓜葛。但我还是难免想到,赵祾,会不会你那里也是同样的光景?
通白《弄华枝》晋江连载
赵氏的人千里迢迢赶来送信,在院里撂下那堆礼物后,大约也是知道不便多待,立刻便启程回去了,出于礼貌,父亲与大哥将他们送至府外。
那几天,整个府里都是一片阴沉的氛围,上至我爹这个谷主,下至负责跑腿的小厮,都非常沉默。
于是这就成了自我记事以来整个阮府最死气沉沉的时候,我本想活跃活跃气氛,但一边因着精力不如从前,一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府里依然沉闷得可怕。
某日阮怀淑来看我,同赵姝打了个照面。
因着阿姝还是那副一如从前、恍若不知的样子,阿姊当即就与她起了矛盾。
家里人都知道赵姝是赵祾派给我的护卫,往常虽觉平白无故的,有专人护卫很奇怪,但倒也罢了。
如今这态势,阿姊难免讽刺几句:“赵姝姑娘往日对我们怀柔多有照拂,家中感激不尽。但如今两家既已恩断义绝,姑娘是否该随同族一并离开?百丈谷内安泰,不见得有姑娘用武之地。”
此事我亦觉得奇怪,赵家万没有派个顶尖死士随护无关人等的道理,想来或许近来多事之秋,指令没随着和离书一同到。
原本我正想找个时候同阿姝讲,但日前多事,她又总是悄无声息的,在大家都焦头烂额的时候更没什么存在感,我竟忘记了。
如今阮怀淑提起,虽则语气不善,但我亦想趁此机会同她了结此事。
赵姝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一板一眼地回:“‘朱雀’直属于家主,我未收到回撤的命令。”
如今家主放权,“朱雀”亦是赵祾在调动,也不知他是暂时忘了,还是没来得及。
“你是赵氏人,我们阮家没理由无端替人养着麾下鹰犬。”约莫是被赵姝如此简练的回话气着了,阮怀淑的语气变得尖酸起来。
这话有些过分了,赵姝毕竟是个武人,脑子又一根筋,我怕他们起冲突,打断她:“阿姊。”
赵姝看起来倒没什么怒意,只是依然平平地回道:“我可以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也可以不吃你们的东西,不住你们的屋子,不花你们一文钱。”
她就是这么个乖戾的性子,阮怀淑起先就不喜欢她,原本还一直忍着,只是无视她,反正赵姝平日里也没甚存在感,现今倒是越发看不顺眼,想拿她来泄愤了。
我怕阮怀淑气出个好歹,更怕她真与赵姝起了争执,到时吃亏的恐怕还是她,就将她往外推了推:“平月,你带大姑娘去帮我理一理前日没收完的那批山茱萸,记得要用文火烘!”
阮怀淑地瞪了我一眼,眼里的怨气多得都快溢出来了,我知道她在替我生气,又向门口推了推她,示意我明白怎么处理。
她人不情不愿地去了,骂声还忽远忽近地传过来:“我算知道了,是你这名字不吉利,爹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你起这么个名。怎么和个烂柿子一样,随手一捏就是软的,良善至此,如此软弱可欺!”
她又开始了!一日不刺人,便一日不畅快。
可算把人送走了,我呼出一口气,转头去看赵姝,便见她亦盯着我,想来是知道我有话要同她说。
我招呼她坐,又倒了两杯茶,她果真又没领情,我也习惯了,只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开口问她:“你有没有同赵祾通过消息?”
“未曾,没有事关任务成败的大事,朱雀无需与族中通信。”
“赵祾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保护少夫……”她大概自觉失言,抬起头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道,“女公子的安全,直到我死,或者他下派新的命令。”
原来她也不是不会审时度势之人,方才那个眼神,倒好似怕触及我的伤心事。
按她这意思,不仅赵祾没有给赵姝新的命令,赵姝也没把谷内的事情上报给赵祾过?
“我若说,我这里不需要你了,我会写一封信给赵祾说明情况,你带着信自行回去复命,可行与否?”莫说阿姊和哥哥们,便是我自己,也觉得赵姝此时待在百丈谷有些不合适了,她自己恐怕也明白。
不如我放她离开,否则日后保不齐会与谷中人再起冲突。
“不可,朱雀中人,若擅离职守,就算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意思,我须得先找赵祾要了你的凋令,你才能离开?”
“是。”
此言一出,我兀自在那里思忖该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当去见赵祾一面,除了阿姝的事情外,我们还有许多别的事,至少得把话说明白。
他给出这么个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结局,我实在难以接受。更何况,我劝慰自己说,斑斑和川乌还在他手里。
按往常来说,我与赵姝的话应已说完了,她会自行离去。
我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但一抬头,发现她依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问:“可还有事?”
“女公子……缘何不气不恼?”
“不气不恼?”今日实在奇了,这倒是赵姝头回先起话头,我原以为她是个对一切都不甚关心的人,可今日倒觉得或许不见得。
她点头:“如你姐姐所说,显得有些软弱可欺。”
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好吧,我收回刚才认为她会审时度势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