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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还应说着远行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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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平月一起饭后散步的时候,赵姝总是无声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在我们后面,这小家伙就时远时近地与赵姝同行,它瘸了一条腿,像是被什么人打断的,因此跑不快,浑身毛发也脏兮兮的,一团一团缠在一起。
这一路赶路,并不适合捡小狗,我原以为它只是兴起,跟一阵后就会自发离开,但在它锲而不舍地跟了一阵之后,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掰了一大块肉饼子给它。
谁知道它竟然就这么随着我们一路回了客舍,我们刚进门,小二便看出这狗不是我们的,当下也不客气了,直接抄起板子将它往外撵。它躲在门外叫了几声,不敢再进。
我叹口气,还是走回去把它抱了回来,小狗睁着眼睛,极其有灵性地舔了舔我的手。
赵祾本在屋里处理公务,见我出门一趟抱了只狗回来,有点诧异,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来。小狗怕他,缩了一下,赵祾的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起来很有些纠结。
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小家伙见我笑,就很有眼力见地伸出头去舔了舔赵祾悬空的手,发觉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恶意,然后立刻放下心来,又在我怀里又拱了拱。
“我原以为少主和斑斑待了些日子,会因此变得招小家伙们喜欢了。”我揶揄他。
赵祾换了只手专程来捏我的脸,算作刚才我笑他的惩罚:“跟着你回来的?往常不是怕脏么,就直接抱着了?”我点点头,他好似已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又冲外间扬声道:“赵宣,给它洗洗,然后包扎一下伤口。”
“我来吧。”令人意外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这倒是赵姝第一次和我说话,我惊讶得有些失言,又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好。”
我摸了摸小狗的头,它蹭了蹭我的手,乖乖被赵姝抱走了。
赵祾又道:“你也换身衣裳吧,沾上了不少泥点子。若想养,便起个名字。”
他既这样说了,便是同意了,家里多一只小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事出突然,我本有些担心赵祾是否会不快,虽然早先便猜到他会接受,但真听他这样说了,还是因此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毕竟狗不似猫,若是爱叫爱闹,也确然不讨大多数人喜欢,更何况赵祾还是个喜静的。
关于名字的话,一时我也无甚好主意,问道:“晚茗山脚捡到的,我记得这里的茶颇有盛名,除此以外,因为气候和土质的原因,这里的川乌也尤其好,我当年同伍爷爷一起来沱郡时还专程买了一些带回百丈谷去……”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止住嘴。赵祾只是笑笑看我一眼,表情仿佛在说,分明他都已晓得了。
我面上红了红,欲盖弥彰地别过脸去,拨弄了一下花几上的瓷瓶:“就叫川乌?”
正巧平月端来了匜和盘,赵祾便拉着我去净手,道:“你来定。”
我没有想到,赵姝竟然对于给猫儿狗儿洗澡如此熟练,兴许之前她也给这些小东西洗过澡,也给它们处理过伤口。
待她复又把小狗抱回来时,我才发现这竟是一只通体乌黑,并无杂色的小狗,只是现在瘦瘦小小,毛色黯淡,不过一双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就很聪明。
多了一只狗,我们每日的旅程又有趣了不少,川乌很快就适应了它的新名字,但依然有些怕赵祾。
对着我们时,川乌尾巴摇得飞快,但若是赵祾,它只会一瘸一拐地躲到我身后。不过川乌是聪明小狗,好似看得出赵祾是此间的主事人,因此并未出现过冲他狂吠的情况,也没有尝试咬过他,那态度更像是一种服从。
到荆台的时候,比原本预计的早了不少。
马车才停在赵府门口,我就像南归的燕子一样等不及,直接跳下了马车。
邢管家笑着站在府门前,带着一行小厮侍女一齐向我们行礼,我看着,只觉眼前一切亲切得令人眼眶发酸。
还未到正厅,邢管家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哥与阮怀淑竟到了荆台,正在赵府的别院住着。他估摸着我们这两天也快到了,就没派人传信,准备待我们回来再定夺。
这真的是个顶顶好的消息,经过醴京的事后,我才发现我与百丈谷之间永远分割不开。
那是我永远的根,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牢牢牵紧我这个在外的游子与家乡。近来尤为思念,此时家中恰来了人,真是再好不过。
小时候总觉得阮怀淑真是不讲道理,现在想来,她不过是闹别扭呢。
她羡慕我,至多有一点嫉妒,我从来都知道。毕竟我们那么像,但兴许我真的获得了很多她没有的东西,若我是她,我也不乐意。
说来我也没少招惹阮怀淑,但本来最该厌恶我的人,却从没真的伤害过我。瞧起来她总是阴阳怪气地损我,事实上连句真正的重话都没对我说过。
我想想自己在醴京遇上的事,只能叹口气,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我们到家时已入夜,恐大哥和阿姊已经歇下,本身也有诸多琐事要处理,所以和他们的会面不得不推到了来日。
第二日时,待到各项事宜都忙完,我才得了闲,但因着心下不宁,所以坐不大住。
赵祾在案前提笔写信,他的手在回程的路上已经完全好了,我再三检查,确认无恙后才批准一切回到从前。
聪明人就是不一般。
在这几个月里,他不仅学会了左手用膳,还学会了左手写字,虽写得不及右手好,但也能看,同时他左手的剑术也突飞猛进,原本就不差,这次得了机会一练,恐再过几月,两只手就要不相上下了。
“怀柔,你转得我都晕了。”他说这话时语气非常平静,我一点儿没听出来他有半分晕了的意思。
我停下来看着他,解释道:“我有些担心。”
他将桌上的乌木镇纸移开,取出信来吹干了墨迹,然后才笑道:“你做什么瞧上去比我还担心。”
你看上去可一点都不担心,我在心里小声嘀咕,迈了几步走到案前,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他。
思索了一下怎么说这件事,我才开口道:“赵祾,我得先跟你说好,我以前同我姐姐关系可不大好。”
“有所耳闻。”他淡然道。
我不禁觉得有些耳热,怎么从前我听到的有关他的传言都是天纵奇才、少年扬名一类的,他知道的关于我的传言就是这样,真是丢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许久没见她了,现在倒觉得自己十分想念,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这样想。”
“怀柔,百丈谷是个很好的地方。”他过来牵我的手,“不要用你在醴京的见闻去揣度你的家人,那座皇宫才是全天下最不正常的地方。”
我愣住了,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开始下意识地认为“人之初,性本恶”了。
“我知道了。”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百丈谷与赵祾,才让我成为了今日的阮怀柔,我就算疑心整个天下,也不该怀疑他们才是。
晚间我让人摆了酒菜,在花园内招待大哥和阮怀淑。
虽然心里明白不必担心,但身体还是很诚实,我手心里全是汗,还在不停拨弄自己的头发,看得赵祾直笑。
他们出现时,我简直激动得不能自抑,就差跳起来了。我朝他们用力挥了挥手,欢快地唤道:“大哥!”
阮怀淑才从他身后走出来,我就一个熊抱拥住了她。
她大概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毕竟从小到大只有我和她呛声的份,我什么时候这样热情过。
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但见着她,我就觉得欢喜得紧,而我这个人,一旦什么事情上了头,八匹马都拉不住。
“阿淑,阿姊,淑姐姐!”我忙不迭叫了一串,就像今日要把这么多年没叫过的姐姐全部补回来,直接把她吓呆了。
我瞧着她,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她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皱眉看着我:“阮怀柔,你是不是学艺不精,给自己乱开了什么药?莫不是吃傻了吧?”她说着这话,还瞅了眼赵祾,似是在想是不是赵祾把我弄成这样的。
赵祾向他们行礼:“大哥与阿姊前来,赵祾本该远迎,但昨日夜里才到荆台,望两位莫怪。”
他礼数周全,神色郑重,但只有我能看出他眼睛里有很浅的笑意。
按理说四大氏族平起平坐,他是赵氏的少主,如今又代家主一职,地位本该高出两人一截,更何况他还有官职在身,怎么都不该他先行行礼,但他却这样做了。
大哥忙回礼,然后才朝我笑道:“怀柔,其实阿淑念你念得最勤了。”
“真的啊?”我得意地看向她。
阮怀淑瞪着他:“大哥!”然后又回过头来剜了我一眼,“谁念着你了,你走之后家里清净了不少!少自作多情。”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赵祾,他缓缓朝我笑了笑,好似在说:瞧,我说过的。
我只觉得心里一瞬被填满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整个人轻快得就像要飞起来一样。只能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会想着来荆台?”我其实老早就从来信里知道他们结了伴出谷云游、一路诊治病人,当时以为同从前一样,多半只在青钺山一脉的地界上转一转,没成想他们竟然跑了这么远。
通白《弄华枝》,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