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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暮色千山入,春风百草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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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谈话聊到姬天璇,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一下抬眼去看,正瞧见姬天璇也遥遥地看了我一眼。她坐在很靠前的席位,玉阶之上,我看不大清她的神色,只莫名有些冷意澹澹。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见她移开了目光。心头总觉得眼下何处不大对,可又实在找不出理由。
齐王看了眼姬天璇,回复道:“是,儿臣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现下看着天璇,知她过不了多久便要去鄢州,山遥水远的,分外舍不得,也很是担心。”
听闻这话,席间有人提议道:“臣下倒有一法,我观小郡主也到年岁了,不如给她物色一位有才干的夫婿,招作郡马,这样陛下与王爷自就不必烦恼了。”
“说得甚是……”上首的皇上沉思片刻,问了李贵妃一句:“贵妃心中可有人选?”
席间瞬时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皆知陛下选择琼林宴提及此事,必然大有深意,这人选大概就正坐在席间。
我的心无由地突突跳起来,满心只希望这不好的预感莫要落到实处。那厢李贵妃的一双剪水秋瞳滴溜溜地扫过在座的一众青年才俊,掩袖而笑:“陛下也知道,太后与臣妾最疼天璇了,若要给她挑夫婿,定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她顿了顿,继续道,“臣妾心中原本并无人选的,但臣妾这些日子同赵大人与阮氏走得很近,他二人虽非有功之臣,也并非权贵之后,但皆如沅茞澧兰,令人心生喜爱。”
我坐在席间,只觉轰然降下了晴天霹雳,往日诸般浮上心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原先到底为何会不大喜欢姬天璇,也这才明白那种隐约的错位感是自何而来。
本以为只是自己多思,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的这样的主意么?贵妃说的这些话似洪钟敲响在我脑内,我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赵祾突地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带着滚烫的热意,我这才定了定神,没有真的倒下去。
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隐隐约约听见龙椅上的皇帝沉沉地问:“天璇,你意下如何?”
“天璇任凭皇爷爷决断。”她说完,复又低下了头去,只恭谨地坐着,并不在意往来的目光。
“赵卿。”陛下的声音极淡,他还没说完,赵祾立即离席跪下,我吓了一跳,本想与他一同,但赵祾起身前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把我牢牢地钉在了凳子上。皇上见状,似乎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些冷意:“你这是何意?”
“臣以为,不可。”他的声音清脆利落,虽不大,但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宇间回响,竟让人心里一悸。
“你待说说,为何不可?”上位的人搁下了酒盏,以手支颐,看似平易近人,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眼下若说错了话,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而他的那道目光,越过满殿重臣,仿佛千斤重担一般,直直压在了我们肩上。
“小郡主金贵之身,与臣乃是云泥之别,臣一则未立大功,二则无祖上庇荫,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若陛下是觉沱郡远离醴京,恐小郡主在鄢州有所不便,臣可随时照应,这本也是臣的分内之事。”
我心中一时喜一时悲,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我自是知道他为何这样的,可同时我也很难过,我不知道此举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从前看的史书话本里,这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与我们所想的不同,上首那人似乎原本就没想着要赐婚,听了赵祾的话,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寻常人若得垂青,往往得意忘形,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能如此想,也确如贵妃所说,有沅茞澧兰之风。赵卿,你先起来,今日是新科进士的琼林宴,倒是朕将题引歪了。若朕与诸学子一般参与科举,朕的策论兴许会成废纸一张。”
说到此处,群臣皆适时地配合陛下的自谦友善地笑了起来。
“谢陛下。”赵祾起身,又回了席间,待他坐下,便又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俩手心里俱是汗意涔涔。
往后的事就算我们有意,也再轮不到两个坐末席的人来忧心,自有不少能言善辩之人争着为这和悦的气氛打圆场。
我拿不准陛下的意思,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我还是浑浑噩噩的,幸而身体还好用,就算脑子已经不转了,但祝酒行礼之事,倒是一点差错没出。
马车里的气氛堪称凝滞,等回了里屋,熄了灯躺下时,我们还是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关于琼林宴的事。
待我再次小心地翻过一个身,身旁突然响起了赵祾的声音:“睡不着么?”
我又翻过去朝向他,低低“嗯”了一声:“吵醒你了?”
“没有。”黑暗中赵祾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听见这笑,我心里疏忽一静,也跟着放松下来,又向他挪了挪。
赵祾替我将被子拢了拢,又道:“可巧,我也睡不着。”
我叹口气:“我不知陛下是何意,但若确有其事……”
“怀柔。”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制止了我,我复叹口气,住了嘴。
“我已下定决心了,更何况赵氏世世代代都已习惯了,府里连多的院子也没有,你是要让我死后无颜去面见祖宗么?”
“少来,荆台赵氏的少主什么时候囿于家规祖制了?我可从未听闻。”我故作惊讶地笑道,好让气氛别那么沉重。
他暗暗在被中拧了我一下,我夸张地“哎哟”了一声,只听赵祾气笑道:“你是专程来拆我台的么,阮怀柔?”
我嘴角的笑再也挂不住,轻轻蜷起身子:“赵祾,世事哪有一成不变的,这本就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府中没有多余的院子,那便清一座出来,实在不行,还能扩建,大家都知道,无人会苛责你。更何况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你怕吗?”他听我不再嬉笑,也就收敛了声音中的笑意,淡淡问。
“怎么会不怕。”我极轻地叹气,“若你是觉得对不住我,我不介意……”我本以为自己能轻松地说出来,但那话却堵在我心口,还是没能一鼓作气地顺利说完。
“这是不得已的事,不算你毁约,我爹爹、百丈谷也不会责难于你。”最终我还是改了口,换了自己较能接受的方式,尽管这二者没有什么区别。
“陛下虽未表态,但贵妃的话你也听见了,那意思是准备招我作郡马,连这样你也不介怀?”赵祾的声音很冷淡,仿佛在叙述着什么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心下一窒,仿佛已经可以预见那样的未来,声音难免有些艰涩,但为了他不要因我动摇,还是强撑着说:“不介怀。”
赵祾再未说话,屋子里就此安静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我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觉得已同我说定了,只能提着一口气等着。但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想来他应是睡着了,于是便没声了。
像有人在我心上击鼓,狂乱的鼓点震得我有些耳鸣,但这心跳疾了一阵后,也便逐渐缓了下来,最后已凉透了,只剩阵阵钝痛。
理智上我知晓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否则我们两人都逃不过,感情上也一直劝自己不可太过小气,但不知为何还是非常难过,想着想着,眼泪自己就滚了下来。
突地一声极轻的叹息在黑暗里传了过来,接着是赵祾的声音:“怎的就哭了。”
“你,没,睡着吗?”难免哽咽,所以我出口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我在生气,等着你道歉呢。可是你却先哭了,倒让我如何?”
我一时有些愣住:“你生什么气?”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道:“不是不介怀么?”
“我……我……”“我”了半天却没“我”出个什么,只觉腰间一股大力,猛地把我一拉,我就紧紧贴在了他怀里,赵祾的力气还在加大,怀抱箍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可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娶她,反倒自己替我把决定做了。你这话,与直说压根不在乎我有什么分别,瞧起来倒显得你自己大方知礼数了。阮怀柔,少自作聪明了,我如今明明确确告诉你,我不愿意。有些事情,当忍则忍,但有些却是让不得的。”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听起来居然很是别扭。
我再次愣住,细想之下,我好似确实一直没有过问他的意思,在此事上,倒是赵祾一直明白我的想法。想到这里,自然就明白他为何会生气了。
“可……之后又如何?想也知道,若陛下心中已有了人选,此事就绝无转圜余地了。”
“我自不愿娶郡主,但我在宴上所说不假,陛下不见得满意我。何况今日之后,各怀鬼胎者众,不欲见我做郡马的会从中作梗。此事就算我与齐王一派都同意,也不见得能成。”
“所以……这件事,到底是谁的意思?”
“此事太离奇了,我也猜不中。但我料想陛下并未做出决断,只是先将事情抛出来,想瞧瞧众人的反应。怀柔,就算我真要违抗圣旨,你愿不愿意同我站在一起?”
我点点头,又想着这漆黑的夜里,他应当看不见我,于是道:“我会。”
“不是怕吗?”他的声音里终于泻出一丝笑来。
“可是和你一起,就不怕了。”
“我也是。”
《弄华枝》通白,晋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