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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暮色千山入,春风百草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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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咽下后半句没出口的“好似只有我不是”,赵祾却立刻懂了我想说什么,不自觉地笑了:“‘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不过是当权者喜欢什么,因此上行下效罢了。商贾逐利,时兴什么,便做什么制式,所以才成了如今模样。你日日被李贵妃带在身边,净对着宫里那些瘦削板直得像竹枝一样的美人,看多了,眼睛里自然就容不下其他了。
“但是怀柔,不是人人都爱同样的东西,美也有各种各样的形式,你自己觉得好,那便是好了。”
说着,他将衣带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扶起我来。
知晓他并非是在哄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还是不免忐忑:“那……单论衣裳的话,这是要去琼林宴,太素兴许不够庄重,太隆重又喧宾夺主。你觉得哪件好?”
“月白的清雅,豆绿的温和……现在这件桃色的娇艳。此处的掌柜精明,与许多官宦之人做过生意,我们既说明了,他挑的就都是适合的衣裳,你只需选你喜欢的就好。”
最后临走前,我挑中了一件细绣的烟紫色外裳同一条素白的裙子,掌柜满面春风地保证明日就能改好尺寸送到府上。回程时,我难免同赵祾道:“陆家的铺子里,掌柜的都这么会待客么?那他们家主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一任的家主是个老财迷。”赵祾好似想起了很有趣的事情,“笑呵呵的,算盘打得很快,远看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我被他的形容逗得也笑起来。
彼时我想着毕竟是天子宴席,应是出不了什么大事。后来才发现,有些刀光剑影是不破皮不流血的,偏生还能让你叫苦不迭,可这苦,你还得打碎了牙齿,和血吞进肚里。
毕竟是皇帝要露面的,琼林宴同民间的探花宴便完全不一样了,这宴设在昭明殿里,单只有朝廷重臣、天家皇嗣、新科进士再并皇帝本人,才有机会参加。
往常这种宴赵祾是没资格去的,他也不甚感兴趣,但今次不知道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让他也列席。
我们到时天色尚早,但臣子和进士们已到了七七八八,就等着姗姗来迟的姬氏宗亲和最姗姗来迟的陛下本人到场,宴席就能开始了。
琼林宴果是新科进士的主场,每位才登科的进士周围都有来走动的各位大人。但宦海沉浮,也不知这些初入官场的书生,哪个才能真正笑得好、笑得稳。因此这便像一场赌,进士赌自己跟对了党派,老臣赌自己看对了新人。大家都经营人脉,左右逢源,一个比一个精明。
最炙手可热的当然还是状元郎,他不必去结交,自有无数人前来,想同他喝一盅酒,聊两句闲。见着这情形,我不禁有些发愣,兄长起初是否也是这样?怀抱着满腹希冀入仕,却发现朝堂如一潭泥水,少不得官官相护、搅弄风云之辈。
赵祾似是没有这种宦海经营的兴趣,他所做的事,也不必拉帮结派去做,因此他同我便在末席坐了——虽然知州的官也不算小,但在这群一个赛过一个金贵的重臣里实在只能算个地方上的芝麻官。
而新科的进士们虽没官阶,但毕竟今日主角是他们,因此我们只分得一个末席。
赵祾平日里就不在醴京,又坐末席,自然就没什么人认得我们,身边冷冷清清,非常合我心意。
我只愿清清静静地过完这一晚,无事发生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可老天偏不从人愿,没过多久,我不出所料地在席间见到了姬天璇,她还未落座,便先打量了一圈,然后居然走下了几级台阶,向我们而来。
我心里暗道不好,这平静场面多半撑不住了,就看她袅袅娜娜地停在了末席面前,我和赵祾立刻起身行礼,抬眼便见她居然悠悠笑了。姬天璇今日穿的桃红宫装,额上又贴了朱红的花子,两个梨涡衬得她更加明媚动人,我听她道:“未曾想赵大人也在席间,倒是天璇怠慢了。”
“郡主哪里话,劳动大驾是赵某的过失。”赵祾话间不卑不亢,但是却淡淡,仿佛精神不大好。
“却不知你伤势如何了?”
他继续装出疲累的样子:“好得有些慢,劳郡主挂心。”
他两个一来二去唱戏一般,我倒像个摆设杵在一旁,末了,姬天璇像才发现我一般,冲我柔柔一笑:“阮姐姐近来可好?”
我愣了愣,一瞬间几乎没反应过来她在同我说话,然后才回道:“甚好,多谢郡主关心。”
她又向我点头一笑,这便回了她自己的位置,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赵祾见我模样,朝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多虑。
直到复又坐下时,我才发觉周围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原本无人打扰的小角落居然来了那么两三个欲与我们攀谈的人。
齐王嫡女还真是尊贵啊,只是同郡主说了几句话,便有人找上来了。
却没成想这边才应付完某位高权重的大人,转眼就看见今次的探花曲帨端着个酒樽对我盈盈而笑,他身旁坐了位闭月羞花的美人,想是在探花宴上邀请的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千金。
老实说这探花郎长得确实不错,一双桃花眼也不知会勾去多少深闺少女的魂,但不知是不是因着他纯粹是个文人的原因,我暗中瞧了一眼赵祾,又看了看曲帨,觉得这位探花还是生得瘦弱了些。
思及此处,倒不禁有些飘飘然,果然我挑夫婿的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
曲帨只是盯着我笑,笑得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又想起这位探花郎几日前给我添的麻烦来。
赵祾原在我身边,但他要同各位大人虚与委蛇,因此只能远远盯一眼曲帨,想顾却顾不上我。
再抬眼时,却见曲探花端着他的酒樽,带着他的美人,缓缓踱步到我们这边,但却不是来找赵祾的,反而笑着朝我道:“上回是在下眼拙,竟未看出夫人乃是百丈谷的阮氏。”
我见躲不过了,只能讪讪回他一笑:“哪里哪里,曲公子过谦,探花宴时还是我的过错,竟闹出这样的窘事。”
“说来我上回收到至交好友孔祯的来信,信中言及他近来似乎就在百丈谷,夫人可识得?”
识得识得,自然不能更识得了:“那是我义兄。”
“竟有这等事?”他看上去有几分惊讶,“你竟是孔兄的义妹,真是好巧。”
他们往往长袖善舞的,我一向有些适应不了,只能礼貌地笑笑,重复他的话:“确实是巧。”
仅这几面,我便能看出曲帨是个处事圆滑的,他必定已懂了我言外之意,于是看了一眼上位逐渐入席的尊贵人物们,点点头,朝我和赵祾行了一礼:“圣驾也快到了,在下不便叨扰,下回我于家中摆一桌席,届时还请大人和夫人不吝赐教,到寒舍一叙。”
我把不准赵祾的意思,亦不知朝中许多盘根错节,不敢轻易替他也应下,但毕竟是新晋探花请客,又不好直接拒绝,也只能笑着将此事往后推了一推,送走了曲帨。
待到皇上入了座,这场琼林宴才算真正开始了。
因着是新科进士云集,席间都是才思敏捷之人,我头回知道奉承起人来也能这般妙语连珠,一连下来都不重样,却听来很是真挚,仿佛并未在拍马屁一样。不由感慨在座的臣子与进士们皆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马屁拍了一圈,然后才准动筷,因在琼林宴,案上的都是凤凰饮,不知是不是因我心绪不佳,尽管酒确然是好酒,但我仍觉得这名满天下的美酒并没有我以为的那样香醇,心下有些失望。
酒刚过三巡,气氛逐渐松快起来,我瞥见角落里的侍女们,便知道该赐花了。
有太监向陛下耳语了几句,得了允后便轻轻摇了金铃,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侍女们捧着一顶顶精致的花冠鱼贯而入,其后由翰林学士宣读新科进士的名册,陛下亲自为他们簪花,并赐凤凰饮。
原本前几个看着还新鲜,但到后来,却冗长得叫人昏昏欲睡。我本只是端坐着发呆,想着好不容易快结束了,就听皇上状似不经意地问了齐王一句:“天璇往日都不在席上,今次身子可是好些了?”
被指名的小郡主便笑:“好多了,多谢皇爷爷关心。”
上首的皇上点了点头,同齐王道:“今夜才发现,天璇转眼就这么大了,在朕的印象中,她还是个会为养死了小鸟儿而哭的丫头呢,真是时光如梭啊。”
我听着谈话聊到姬天璇,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一下抬眼去看,正瞧见姬天璇也遥遥地看了我一眼。
她坐在很靠前的席位,玉阶之上,我看不大清她的神色,只莫名有些冷意澹澹。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见她移开了目光。心头总觉得眼下何处不大对,可又实在找不出理由。
齐王看了眼姬天璇,回复道:“是,儿臣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现下看着天璇,知她过不了多久便要去鄢州,山遥水远的,分外舍不得,也很是担心。”
“臣下倒有一法,我观小郡主也到年岁了,不如给她物色一位有才干的夫婿,招作郡马,这样陛下与王爷自就不必烦恼了。”
《弄华枝》通白,晋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