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二) ...
-
我想着赵祾总不至于欺负平头百姓,用蛮力不是他的风格,我可以小小地戏耍他一下,之后就遁入人群。再见面我就是阮怀柔了,他没抓到现行,我就可以咬死不认账,什么狐仙赐福,我不知道,而赵祾呢,他这样大度的人,过了当时,肯定不会揪着我占的这点小便宜不放的。
我满心只有今晚大事落定的放松,整个人沉浸在骄矜自满中,完全忽略了其中的漏洞:我忘了他乃是今世最顶尖的轻功高手之一,在无涯松上尚且可以如履平地,带着我也能轻松地登上洵山,这么些人怎么困得住他?他不能像我在人群里如鱼得水,但他可以借道屋顶,直接飞过来捉我。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正要跑,就被快我一步的赵祾箍住了手腕。
赵祾力气极大,平日里便是两人环抱的老树,他握着刀抖一抖手腕,也就砍倒了。因此只是这么轻飘飘地一拉,我整个人就直接摔进了他怀里,被他强带着拐进了更加暗无天日的巷道。
平月见氛围不对,老早就自觉退走了,恐也知道我好面子,好歹给这样狼狈的我留了个体面。
“头次撒开我的手就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第二次?”赵祾把我箍在角落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让我再无处可躲。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怒气:“阮怀柔,你真当我是傻子?”
“你!”我停留在这个“你”字上很久,无奈想说的话太多,最后只说出来一句最欲盖弥彰的,“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他直接揭开了我的面具,我的慌乱一下全部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几乎算得上气急败坏:“哪有人会认不出日日相对的人?我问你,你会认不出我来么?如若不会,你缘何会觉得我认不出你?下次记得在衣裳里塞点布团棉絮,再躬着背走路试试。”
话说得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悔意:“不,我不应该顺着你的话回,更不该教你。”
到了此种境地,或许是太过丢人,我的脑子虽然转过了弯来,但心还是拒绝承认,我破罐子破摔般地反驳道:“我是想让你开心,你就不能装作没有发现吗……”
“如何装作没发现?装作我在人群里把你弄丢了整整两次?还是说,你真当我是傻子?”他今夜第二次说出同样的话。
如此幼稚的问话!如此冰冷的语气!完全不像他!他的语气里透着讥讽,我从未听他用这样尖酸的语气说过话,可以见出我是真的把他逼急了。我不禁有点担心,我都能想象出此刻他的面具底下该是怎样铁青的一张脸了,只能赶紧矢口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天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赵祾怎么反应这么大?真想把自己的嘴缝上,不,太麻烦了,还是直接把自己埋了吧。
“你可真是长进了,我是不是该小施惩戒?”他冷笑一声,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我发现自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他的身形快如闪电,抱着我飞速跃上了屋檐,在别人的房顶上腾跃。
我们所过之处,人群呼声不断,许是在惊奇他这身轻功,但整个荆台城,除了他以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的人,百姓们的脑子只消转一个弯,就会知道今夜如此大张旗鼓的是他们公子,然后又会出现些什么传言,我简直不敢想象。
荆台上元节的风又冰冷又喧嚣,搞得我心惊胆战,我下意识向下望了一眼,很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就此翻下去,于是只能八爪鱼一样紧紧扣住他的肩和脖颈,心跳得从所未有的快。
“不,不必这样吧,我们回府说好么?赵祾,少主,我错了!”大概是真的怕了,我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快,除了最开始那一磕巴,剩下的话居然一气呵成地说完了。
他揭开来自己的面具,这是我第一次在教养良好的赵祾眉眼间看见能被称为“戾气”的情绪。
有一瞬我心头真的冒出了些恐惧,刚想问他究竟想做什么,就听他缓缓道:“这位狐仙小姐看上去很是熟练?隔着面具亲吻,真是好风流。谁教你的这些?”
他脚下的步子一点没放缓,但语速却有意慢了下来,因此他每说出一个字,我的心就重重跳一下。
我还未来得及回复,他就将我放了下来,我这才发现他已站定了,放眼一看,我们已回到了府里,眼下正在花园中,我不免松了口气。原来他看起来那么生气,实际上也还是听了我的话。
他走了几步,看起来已冷静了不少,然后才问我道:“我不明白,怀柔,原本我以为你是觉得我们还不到那个地步,所以才会避开,但是……”
但是我今夜分明主动吻了他,尽管隔着一张面具。
我回答的话还没出口,突然间,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听我答案的兴趣和耐心,极其霸道地续上了那个吻。这是一个和去岁仲秋时完全不同的吻,我大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在我完全呆住的间隙,他已经长驱直入,撬开我的唇舌进去攻城略地,我愣得连回应都完全忘记了,只能任由他索取。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吻我,从前我也没有类似的经验,只感到呼吸被尽数夺走,逐渐喘不过气来,但奇怪的是,耳边的声音却在渐渐回笼。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上元夜的烟火声、戏班和杂耍的乐音,虽然隔得远,但此刻在府中也能听见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风吹过树梢时带起的簌簌;一墙之隔的地方,府里小厮们的声音渐近,他们在说今日堂前不断火,不论何时去都能喝上几碗热腾腾的浮元子,很快,他们就要穿过门洞,路过我们所在的游廊……
赵祾也睁着眼睛,离得太近,我反而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但料想他此时应该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意。
我越发喘不上气,才听见片刻声音,便又因为呼吸不畅而耳鸣起来。但我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被他索要了多少,也没有心情去体味这个吻,他们越走越近,我很怕被别人发现。我手下使力,想要他离开,耳中听见唇舌交缠间泄出了他的一丝笑。
接着他齿间发力,轻咬了我一下,好像在惩罚我连此时也不专心。之后却从善如流地离开我的唇,赵祾扶着我的腰,在我耳边道:“连换气也不会了?还推?再推摔出去了我可不负责。”
我现在恨不得找个坟头赶紧把自己埋了,可附近没有坟头,我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只有他的怀里,于是我只能改推为拉,尽可能地缩进他的大氅间,赵祾拥着我,借着黑夜与廊柱的遮挡,那几个小厮笑闹着走远了,没能发现我们。
待他们完全离开了,我才闷闷地说:“赵祾,我会恨你。”
他似乎只是轻笑了一声,知道我是在说气话,于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道:“恨吧,我不在乎。”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收紧了怀抱,将我笼得严实了一些,“下次还敢不敢?”
我知道他这就算是给了台阶,放过我了,于是口头上也服了个软:“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逗你了……也绝不会这样逗别人!”
他笑了,因为隔得近,我能感觉出他的胸膛都在轻震。
“赵祾,我此前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我极尽自己所能恶狠狠地说。
他的声音淡淡:“你已是我妻,如今就算后悔也晚了。”
“我们分明还没有……”我出声纠正他,说到后来,声音不自觉就小了下去。
他挑挑眉:“也是,这等事若是散播出去,恐生闲话。那今日便一并补上,狐,仙,小,姐。”
闻言我的手一抖,好在夜很黑,他瞧不见我的脸红得和年节时的冰糖葫芦一个颜色。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但它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我没有丝毫准备。
在我的设想里,这应当几年之后的事,今晚本该什么都不会发生。想到此处,我又扶额,这一切都起源于我那神来之笔,没成想现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倒不是不愿,我总将此事推到往后不知多久,现下太超出预料,我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眼下这个时辰,灯会才将将过半,夜色也还早,赵祾牵着我回到我们平日生活的院子里,大约府里的人都没想过我们会回来得这样早,所以并未提前燃灯,院中屋中都还是一片漆黑。
约莫是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他一回来,就将门落了锁,免得又有人误入。此时明月高悬,月色很好,不用点灯就能看清一切。
他自顾燃上暖阁内的膏烛,又往香炉里添了两把香,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我还愣在屋外,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他做完这一切,回首发现我依然站在院内,就道:“进来吧,屋里暖和些。”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寒意猝然入骨,我此时才察觉到正月里荆台的夜晚到底有多冷。
我打着哆嗦进了屋,一迈进去,就不禁感慨暖炉实在是先人流传下来的非常伟大的东西。
暖炉上一直温着一壶热茶,赵祾给我倒了一杯,我接过喝了一口,这才感觉四肢百骸重新温暖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赵祾,我们打个商量。”
他像是早有预料,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怀柔,一直逃避不是什么好事。”
我僵在原地,愣了半晌。
我知晓赵祾原本是愿意等的,但恐怕我今夜弄巧成拙,自点了一把大火,一下烧尽了他的耐心。但很难说我为何会抗拒他,按理说他是我自小心仪的人,这一环总不该在我这儿卡住才对,这心结,我自己最看不分明,弄不清楚。
“你是在害怕我吗?”他的声音像是应景一样响起,“虽然许多人不会说出来,但就连赵宣,他肯定也会害怕我。”
“怕?没有。”我摇摇头,觉得他这问话很稀奇,仔细一想,赵宣兴许是有害怕他的理由,但我没有。
听了我的话,他并没有感到松快些,反而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复杂,似乎这是一件令他感到有些苦恼的事情:“那么,是因为我没有剖白过心迹吗?”
“咦?什么心迹?”我有些震惊地抬起头来,怕自己会错了意,只能直直地盯住他。
他朝我走近几步,停在我一臂之外。一个刚刚好的距离,不会太过疏远,又没有带给我压迫。
“你是一叶障目么?怎的别人都看出来了,你自己却没有察觉到。怀柔,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赵祾好似感到无药可救,只能无奈地笑,“族内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么好似只有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大约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这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是在抬杠。
“怀柔,你分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弄华枝》通白,晋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