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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似今年,长似今年(四) ...

  •   倒有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了。

      行过木桥,我找了块平整的石头,脱了鞋,伸脚进溪水中踩了踩,赵祾也未阻止,反而在一旁提醒我小心些别滑倒。秋天的水真是凉,但景致未免太美,我从小便偏爱自己出生的季节。

      我提着衣裳在溪水里回头,正看赵祾带着笑站在红枫下望着我。我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要不要也来试试?水很凉,我之前和姑姑、堂姐他们出去采药,累了就在溪边坐一会儿,很舒服。”

      我不用想就知道,赵应诀从前约束他甚严,孩童玩闹的天性自然被抑制,而人一旦过了好奇的年纪,又会失去尝试新事物的念头,所以他应是从未这样玩过水的。当然,我只是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心理,问了一问,也没想过他会答应,能看出来赵祾听了我的话,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但最后却临时改了口:“好。”

      我不由得为他的反应瞪大了眼睛,眼见着他走到近前,脱了靴子,踩进了溪水中,学着我走了几步,然后坐在了临溪的青石上。

      我走过去,赵祾伸出手来牵我,让我在他旁边坐下。我想了想,道:“青钺山上也有条小溪,旁边也不知道谁搭了秋千,每回我们都喜欢去那里坐坐,四季景致不同,每次都觉得新奇。”

      “你若想玩,回去之后便请人在花园里搭一架,只是府里肯定没有山上景致漂亮。”

      因为心绪颇佳,不知不觉我就开始哼曲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哼出的是来时路上赵祾给我弹的那支阮曲,想到这里的时候,耳朵一热,嘴里的调子也一下卡住。赵祾可能是觉得有异,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怎么不继续了?”

      我咳嗽了一声,假装是自己突然嗓子不舒服,换了个话题:“小时候我还会和家里人去水边叉鱼,当然我的战利品没有爹爹多,但每次都比大哥和阮怀淑要好……你别这样看着我,可别不信,我爹叉鱼特别厉害,没准你也比不上他。”

      赵祾笑起来:“我肯定比不上他!只是没想到阮谷主那样文绉绉的人,居然会叉鱼?”

      “因为百丈谷山多水多,野趣这类的事,从小都是父亲带着我们闹。”

      是和荆台完全不同的地方,我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来。其实两者没什么好坏之分,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之于我,必定是偏爱百丈谷的,如果赵祾能够选择,他会怎么选,我也不知道。

      但最终却是我和赵祾相遇了,或许就是昨日里听来的那句“诸法因缘生”。但不论以前如何,现在的一切我很满意。

      突然间,几乎算得上豁然开朗了,我不再过多思虑昨夜的那个梦。既满意如今的一切,那便说明已足够好,何苦让忧虑恐惧侵占我心。就算这一生真如我们在许愿牌上刻下的那样“平安喜乐,万事如意”,我会失去他也是必然的事情——毕竟古往今来,从未有什么人真求得了永生。

      待到回程的路上,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我们居然真的扔掉了那么多的事务,在外面闲荡了好几日。

      “你也太好满足了些。”赵祾听闻我的感慨后,这样评价道。

      “是啊,少夫人,你给主子省了不少事呢。原以为你过门第一年主子定会破费,族中上上下下翘首以盼,准备看看主子给你准备了些什么,结果你这样容易打发,主子肯定在偷着乐。”赵宣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我们谷中都是这样的,我十四岁生辰礼是出门玩一趟,十五时得了斑斑。阮怀淑的礼物也是时兴的绣花鞋、新裙子一类,都没有什么很贵重的东西。爹从小就教导我们这些身外之物,不可穷奢极欲,毕竟不管怎样,那都是一时半刻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么多年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你说,我该要些什么呢?”我倒是好奇,除了名贵珠玉以外,百丈谷以外的人过生辰还能收到些什么礼。

      赵宣颇为为难地挠了挠头,道:“主子从前过生,我看家主送的都是一副新甲、一匹好马,还有名刀名剑之流,外人所赠就是夜明珠、古玉一类的,总之都是名贵物什,制作、搜罗起来不容易,方能显出送礼人心意。除此之外,还要大摆宴席。我听说主子出生的时候,府里连摆了三日大宴,堂前通宵燃火,佳肴、好酒不断,不论是谁,不问名姓,来者便是客,都可直接入席。女子的,我不清楚,但您若还想要些别的,想来主子也不会拒绝……”他说着,又偷看了赵祾一眼。

      我想了想,觉得大摆筵席这个习气有些奢侈,于是决定不予采纳:“我什么也不缺,眼下也没甚想要的呀。”

      赵祾闻言盯着我笑:“怀柔,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还可以要求些什么的。”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倒像在唱同一台戏,冥冥中我有了些许预感,但又觉得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只能呆呆重复他的话:“我还能要求些什么?”

      赵祾似有些无奈,我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从马车的书匣中翻出一卷书来递给我。只第一眼,我便觉得这《虞氏本草考》几个字好生眼熟,接着看到下面的小字时才想起,这不是失落的第五卷吗?

      虞氏是前朝一位有名的医圣,因其奇特的针法与用药方式而闻名,但最后他亦因这针法而死。他所著的本草考一共五卷,自先代战乱中佚散,前四卷都被人寻回,只余第五卷,据说其中记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疗法与药方。我们族中历经数代,搜罗许久,也不过找到了其中部分残页,我实在不敢相信此刻这第五卷就在我手中。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赵祾,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其实想到此书的第一瞬,我几乎以为这又是江湖骗子诓人的把戏,毕竟从前也见过许多号称手里握有第五卷的人,到最后那些书也都是假的。但这是赵祾给我的,那必然说明他觉得可以相信替他找书的人,我对他又有着某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既是他认为可信,那么这卷书,就应当是真的了。

      他笑了笑,示意我:“翻开看看?”

      我点点头,有些忐忑,又有些害怕,我很怕这书是假的,会让赵祾难堪。毕竟是那么难寻的东西,我几乎以为不可能重现于世了,又怎么会像做梦一般,出现在我手中?

      我深吸口气,翻开了第一页,起头就没什么废话,只是平静地描述症状,倒和虞氏前四卷的风格相同,接着翻到第二页,上面是前述病症对应针法的穴位图,旁边写了需要注意的细微之处和与之配合的药方。又翻了十来页,皆是同样的记述,那些药方我本觉甚是奇怪,但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另辟蹊径?既然是医治疑难杂症,必然不能经由寻常方式。

      我猛然合上书,抬起头来,赵祾问:“如何?可是真的?”

      我点点头:“我只读了少许,但十有八九便是了。你从哪里找来的?”

      “渤阳那边前些年在兴缮水利,工部无意掘出了一座古墓,其中除了些黄金礼器之外,亦有许多先代竹简。工部侍郎是科举出身,晓得这些东西里说不准有重要的孤本,便派人把这些尚可阅读的竹简送至太学,让学生们一一抄录,其中就有这卷书。我与太医院的林判院相熟,上次回京述职与他小聚,偶然听他提起过,只是当时仍在抄录,不便外借。现今已过了些时日,想来太学那边应完工了,我不知今次该送你些什么,就遣人去找他誊了一本,想着若是你没什么想要的,便送你此书;若洵山令你失望,好歹这书还可弥补些许。”

      他这话,叫我想起家中从前的担心,大哥是个事无巨细的,我成亲前,他比爹还操心。又是担心我吃不惯沱郡菜,又担心我受不了荆台气候的。他担心的诸多事里有一条:中原人规矩忒多。其中他最厌恶的一条是女子不能随意出门,只能待院子里逗逗金丝雀、弹弹琴、画点画。

      为了让我相信这一点,他还给我背了一堆“可怜应是阳台女,对坐鹭鸶娇不语”之类的诗,恐我嫁去赵家之后也变成这样。若是落得此番境地,确实太惨了。小时候我还真的被大哥唬住了一阵,但后来见过赵祾之后,我又觉得他不至于如此对我,但多半为着守礼,也比不得家中自由。

      赵祾问我生辰想要些什么时,我原以为就算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也要顾及旁人闲话,却没想他并未拘着我,反而陪着我登了洵山,这就已足够好,更好的便是这卷书,莫说在我心里这书有多珍贵,只他明白我最想要什么,还愿为我留意的心意,就已称得上最大的惊喜了。

      不过他待我这样好,等到他生辰的时候,我却回赠什么礼才好?莫不是要按着从前他们的规矩,我得搜罗什么名贵物件吗?这可难倒我了,我没什么人脉,若要找这些,恐还得经由赵祾引见,那不就露馅了么。

      赵祾却似猜到我在想什么一样,淡淡道:“不必听赵宣胡扯,等到我的生辰,你若是有想法,什么都可以;若是想不到送什么也不打紧,断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赵宣脸色讪讪,朝我苦着一张脸,看上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赵祾并未真的生气。

      不过这确实是件难事,好在赵祾的生辰还早,我还有时日规划。

      通白《弄华枝》,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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