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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可怜冬景似春华(一) ...

  •   一来二去,时间便像流水,飞快地就过去了,荆台的冬天转眼就到了眼前。

      师父前一阵离开了荆台,因着我,他在荆台逗留的时间已经远超从前,用他自己的话说:教我浪费了许多他游览名山大川的时间,让他有些不满。但我见着他在荆台的时候每天和父亲下棋下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能找我的茬,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实在没见出什么不满。

      他走之前,还唠唠叨叨地嘱咐我莫要懈怠,以免以后医术拿不出手,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天可怜见,我这么认真勤奋的弟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有时赵祾在院子里练剑,我都没闲心管他,反而坐在屋里看师父他老人家留下的书。岑景明在书中写下的批注简直称得上天马行空,我已经放弃了要看懂他所有笔迹的想法,毕竟他当时读到此处时,脑子里到底想到了些什么,可能如今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有次在他的书上见到了几幅前后连贯的简笔画,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他认为当归炖鸡实在不该存在于世。

      对此我深有同感。自我十来岁时重病了一场,被强迫喝了很多碗当归鸡汤之后,闻到当归炖鸡的味道,我就想吐。因此当赵祾带着练完剑的一身热气从屋外进来,告诉我今日厨房做了当归鸡汤的时候,我的面色应当不太好看。

      他当时见我有些古怪,便问我怎么了。我咬了咬唇,将手头的书递给他看。赵祾看了两眼,道:“医圣前辈吃不惯当归,这我知道,但他不是离开荆台了吗?”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前没在赵府尝过加当归的东西,此前我一直以为是整个沱郡都没有这样的习惯,现在才知道原是夏天少温补,所以府里没有做过,而天渐凉,师父他老人家又有忌口,他做为赵府的坐上宾,堂前自然是要按着他的偏好来的。

      我欲言又止地看向赵祾,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其实,也不吃。”

      他一时也有些愣住,然后便没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朝屋外扬声道:“叫堂前把当归鸡汤散给众人吧。以后记得怀柔同岑前辈一样,不吃当归。”

      守在屋外的邢管家闻言轻声道了句“是”。

      赵祾将剑挂好,接过我递去的披风之后,又顺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笑得散漫闲适:“以后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有什么直接同我说便好。就算我不在家,府里还能怠慢了你不成,他们敢么?”

      大约是他今天练了剑,靠近的时候连带着我也感到了一股热气,我的心急跳了几下,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怕是又腾起了热意,于是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他见状又笑了,过来牵我的手。赵祾的掌心滚烫得灼人,大约他也在那一瞬间察觉到我们之间差别太大的温度,眼中因此出现了些许惊诧:“你手怎么这么凉,屋里的火盆是不是不够热?”

      我摇摇头:“约莫是坐久了,身上倒不觉得冷,但是双手确实也热不起来。荆台比百丈谷靠北,我们那边冬天没有这么冷的。”说着我又拢了拢衣服,赵祾刚才进来时没关门,寒风倒灌进来,确实让屋子里更凉了些,他见状便折回去,将门关上了。

      “你身子不好。”赵祾的声音淡淡的,说这话时不像是问句,仿佛只是在向我确认。

      我点点头,毕竟这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听闻母亲从前身子就不好,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生我便去了。因此虽然我从小断没有经历过什么缺衣少食的情况,但身子底子虚,却是后天补不上来的。

      他默了一瞬,神情分外严肃,过不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道:“我刚刚在想,要不要从现在开始教你习武,至少让你不要从早到晚都在屋里静坐,越坐越冷。”

      我咬了咬嘴唇:“小时候爹给我们请过师傅,说虽然是百丈谷的人,但在外行走多少该会些武艺。结果师傅教了我一阵之后就同我爹说,我没有任何天赋,不是这块的料子。刚好那段时日我因为练功磕破了头,流了不少血,我爹怕我之后伤得更重,就没再让我继续了。”

      “你先天有缺,确实学不了什么功夫,那师傅没有唬人。”听赵祾这么说,我便更觉得低落,毕竟从前阮怀淑时常因此取笑我,虽则她也不是什么练武的奇才,但这毕竟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打压我,而我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方。

      但赵祾转而又道:“不过有那么些法子,不是练功,可以强身健体。你跟着学一学,以后便不会每个冬天都大病一场了。”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以往在百丈谷,若是吹一阵冷风,你又没加够衣裳,就容易病倒。有时候家里有人感了风寒,只需在你跟前咳小半天,你就也会跟着生病。”他眸中淡淡的,“这些事情并非什么秘辛,稍微上些心便能知道。”

      我一时有些无言,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赵祾给予我的关注比我以为的要更多,我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我在的地方炭火才从未断过?

      赵祾习武是风雪无阻的,等到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时,他还是坚持每天去庭院里练一个时辰的剑。

      时值岁暮天寒,荆台比才入冬时更冷了,雪下了好几层,堆在墙角,连院中的枯枝上都挂着厚厚的一层莹白。

      赵祾在飘着鹅毛大雪的院子里练剑,偶尔我没事,就坐在屋里捧着汤婆子看他。

      百丈谷内虽说不是四季如春,但冬天也从没这么冷过,是以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雪花,仅有的几次,那白茫茫的晶莹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已经化在了半空,所以我实在是对这种独属于隆冬的事物感到万分好奇。

      但鉴于几天之前的经历,我还是仅远观,不亵玩的好。

      那天我们晨起时雪刚停,地上已结了一层薄冰,邢管家还没来得及让人打理,没什么见识的我头回见到这么多的雪,心里实在很激动,因此还没等赵祾阻止,就已经跑进了院子里。

      这一进院子,就是我悲痛的开始。

      我从未想过看上去薄薄的一层冰面会那样滑,几乎是转瞬之间,赵祾还没来得及捞我,我就已经脚下一滑坐在了地上,在院子里摔得生疼,连发梢都挂上了雪花和草叶,赵祾连同当时在院子里的奴仆霎时都愣在了当场。

      更狼狈的还在后边,滑倒之后我根本无法站起来,但凡我动上一动,就又会以更加浩大的声势再次摔倒在地。且我觉得在所有人面前出丑实在太窘迫了,心底十分焦急,可越急偏越站不起来,还一不小心,就扭到了脚踝,最后只能老实地放弃挣扎。

      赵祾见状揶揄道:“你真是难得孩子气。”

      我急得欲哭无泪,又没法反驳,只能抬眼去瞪他。

      他在檐下叹了口气,然后才轻飘飘地落在了我身侧,我目瞪口呆地见着他稳稳地站在那层薄薄的冰面上,开始怀疑是不是荆台的雪和冰欺软怕硬。

      他蹲下来小心地把我抱起,嘴角还带着无奈的笑,低头问我:“下次还玩不玩了?”

      实在太丢人了,我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气鼓鼓地说:“不玩了。”

      当晚脚踝就肿了起来,我左瞧右瞧都觉得好像一只猪蹄,平月给我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气。

      这就导致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崴了脚的我都只能像现在一样,老实地坐在屋子里,任何地方都去不了,夜里睡觉都得小心翼翼,若是不小心压到,还会给我痛醒。

      经此一役,我打心眼里觉得下雪实在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远远看着就好,靠近接触实在要小心。

      赵祾还是每日在外间练剑,剑尖寒光冽冽,枝头飘落的枯叶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他的剑风扫到,霎时碎成了齑粉。

      今日练剑的时辰结束,我眼见他收了剑,稳稳落在了廊下,不仅没有摔倒,反而姿态潇洒。感慨他武艺高超的同时,我再次觉得荆台的冰真是有点厚此薄彼。

      他提着剑,看上去也没走几步,但就到了我窗前,双臂往窗棂上一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道:“不是怕冷么,这样吹着不冷?”

      “不冷不冷。”我嘴上呵呵笑着,心里却默默想,因为我想看你雪中练剑的样子。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出我的真实目的,但赵祾没有戳破,只是将那雕花木窗一拢,只留出一线用来透气,然后拉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眼看年关渐近,府里开始清点过去一年以来的账本,同时还要为年节采买筹备,往年这些事都是邢管家在管,但用他的话说,今年少夫人已进了门,于是就全权交给了我。按理我还得去瞧瞧各处的庄子铺子,走动打点一下,但因着这个扭伤的脚踝,我现在是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坐在这里算账。

      虽然从前在家时,我跟着明姨专程学过这些,算盘打得又快又好,但赵氏同阮氏的账并不相同,所以我虽是知道该怎么做,但毕竟比不得邢管家清楚其中门道。邢管家本人虽说着我有什么都可请教他,但我瞧他样子,很是开心我接过了他手头的这么大一桩麻烦事。

      这些日子因着出不了门,又整日看账本,我简直算得头晕眼花。本来若赵祾继续往下问,我还可以托辞账本看晕了头,屋里炭火又烧得太旺,所以想吹吹冷风透口气,但没想到他没再追究此事,反而擒了盏茶悠然在我跟前坐了。此时我若主动说起这个理由,反倒显得刻意了。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得我有些奇怪,只能眼带疑惑地看着他。

      “你继续。”他笑眯眯地瞧我,我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拨我的算盘珠子。

      通白《弄华枝》,晋江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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