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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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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里很安静,只有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病床上的人浑身插满了管子,双眼紧闭,只有面罩上时不时出现的白雾和仪器上起起伏伏的线条证明着他生命的存在。
徐赫言穿着防护服,随手拉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他想拉遇安的手,但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遇安很瘦,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只有一百二十多斤,意外发生前的那段时间甚至连一百二十斤都不到。
徐赫言轻轻地触碰他的手,很白很细,骨节分明,同时有很多擦伤,青一块紫一块,像一副油画。
触碰到手的一瞬间,他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滴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又凉又痒。
“遇安。”徐赫言轻轻点了点遇安的手,试图给冰凉的手注入一点生机和热意,“你把我变成爱哭鬼了。我从小到大还没这么哭过呢,你打算怎么赔我?”
床上的人不说话。
徐赫言最终也没能把遇安的手变暖,他自己的指尖反而变得冰凉。
“你等着吧。”他说,“不听我的话,说跳就跳,你怎么这么疯?谁同意你了?等你醒了我非得干到你求饶。”
“遇安。”徐赫言看着他微颤的睫毛,难以遏制的悲伤喷涌而出,他说,“你醒过来吧,好不好,醒过来骂我,给我看你的臭脸,揍我,行不行,我一句话也不多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再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徐赫言把头埋在遇安手上,很快那苍白的手背上就泛起了点点水光。
因为抢救,遇安原来的衣服被脱掉放在一旁。徐赫言搓了搓眼睛,把沾着血的破烂衣服拿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触感已经不能用舒服来形容。干涸的血沾在上面,把本来柔软的布料变成了带着腥味的铁片,随着徐赫言的动作扎进心口,把他的血肉割破,翻出来,变成红艳艳的水亮亮的花。
也不是不行,他想,割破心口,他的血和遇安的血就能融在一起了。
突然,徐赫言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到。
他迟钝了片刻,伸手去掏,拿出一个本子。
因为被衣服保护着,巴掌大的本子完好无损,只是封皮上沾了一点血污。徐赫言用指腹轻轻抹去,珍宝一样轻轻打开。
是一本日记。
10月3号 晴
今天是海大校庆,有个男生来买水,一直盯着我看,还说些叫人不好意思的话,我实在受不了了,主动提出用推车给他把水运到学校内。
徐赫言蓦地笑了。他当时就是故意的,见到遇安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孩子与众不同,就被人深深吸引。
很多事情本身就说不上原因,那时他看着遇安的头发,眉毛,眼睛,一直到嘴巴,然后就有点移不开眼。
11月23号 晴
徐赫言说喜欢我,他说他从小就喜欢男生。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我分不清,也不敢分清。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答应别人。
徐赫言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看向病床上的人,说:“最后还不是被我给拿下了。”
仪器上的线条突然起伏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回应。
“对不起啊。”徐赫言头一歪,贴在床边遇安的胳膊处,轻轻地蹭了蹭,“对不起,把你骗到我手里,却没保护好你。”
日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徐赫言心里难受,顾不上捡,只是趴在床上,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豆大的眼泪滴在日记上,把十月三日洇成一片花,连带着日记内容也有些模糊,但他全然不知。又疼又累,徐赫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你哪里不舒服啊?”
“哥,他咋了?用不用上医院去啊?”
“你倒杯水来,等等看他要是还不醒的话咱们就去医院。”
女孩哒哒哒地跑着走了。
徐赫言头很疼,恍惚中听见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音,男的听起来挺年轻,女的一听就是个小孩。
眼珠子滚动了几下,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小超市里。
下一刻,徐赫言彻底清醒过来,小超市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遇安家里开的那个!
他一瞬间头皮发麻,甚至忘了怎么呼吸。
“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关切的声音。
徐赫言愣在原地,全身血液倒灌,涌向心脏,像是要把他冲倒。
是做梦吗?梦怎么会这么真实?
从小到大,他鲜少有不敢做的事,但这一刻,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又回到了那个全是仪器尖叫声的病房,又看到那个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人。
遇安见他一直不动,还以为他不舒服,直接绕过柜台走到他面前说:“同学,你哪里不舒服啊?你是不是海大的学生,叫你同学来接你吧?”
遇安。
徐赫言看清楚了,活着的,完好无损的,会说话的遇安。
他脑子混乱,短短几秒钟里,先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又把做梦,重生,穿越,平行世界这几个词全都想了个遍,然后一股脑全都扔出去。
管他是什么,他见着了活着的好好的遇安。
清了清嗓子,他背过身去再次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溢出了不可思议和笑意。
“我怎么了?”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遇安说:“你来我这买水,突然晕了,你没事吧?低血糖吗?”
买水?徐赫言回忆起来,他跟遇安第一次见面,就是买水。
“今天几号?”徐赫言一下子冲过去就要拉住遇安的手,被遇安灵活地躲开,然后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遇安心想,但看在他晕过去刚醒过来的份上,遇安还是保持了最大的礼貌,客客气气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10月3号。”
“哪一年?”徐赫言又问。
遇安:“???”
遇安转念一想,这种状态下还能考上海大,应该挺不容易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思及此,他看徐赫言的眼神中带了点崇敬。
“2015年10月3号。”他特意把年份也加上了。
徐赫言突然就笑了,笑得格外……奇怪。一边笑一边哭,嘴里还发出不清不楚的“啊啊”声。
遇安愣在一旁不知所措,遇言扯了扯他的衣服:“哥,这个哥哥没事吧?他哭什么?”
遇安也想知道他有没有事,到底在哭什么。
“他……身体不舒服。”遇安拍拍遇言的脑袋说,“你回屋去吧。”
遇言唯哥哥是从,蹦蹦跶跶回后屋去了。
遇安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买水没买成,人先晕了,晕了半天,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时间,问完了时间还又哭又笑。虽然胡乱猜测别人很不礼貌,但眼前这人的表现,的的确确很像个精神失常的人。
他默默打量着徐赫言,已经在内心给他贴了一个“精神问题少年历经千辛万苦考上大学”的标签。不过不管少年是不是精神有问题,都跟他没关系,他顾不上管徐赫言。
遇安见他状态稍微好一些,递给徐赫言一包纸巾和一瓶水,说:“你还是叫你的同学来吧,我待会忙起来顾不上管你,你跟你同学去医院看看,或者我给你叫个救护车?”
徐赫言压根就听不清遇安说了什么,忍住想要抱他的冲动,看了眼堆在墙角的一摞水,说:“你这里有推车吗?我把水推回去。”
遇安没说别的,转身去后屋推出个推车。
徐赫言一摞一摞的把水往上抬,遇安在一旁欲言又止。
不管是穿越还是重生还是平行世界,大概多多少少都跟现实世界有点关系,不然徐赫言也不会觉得自己浑身都疼,特别是膝盖和手肘,那是他当时不要命地爬向遇安时磨破的。
眼下虽然没有痕迹,但疼痛却没那么快消散。
他一边抬水,一边龇牙咧嘴,时不时还停下来揉一揉膝盖。
遇安看着他完好无损的膝盖愈发头大。
最终,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选择上手帮忙。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挨得很近。
一股清新的皂香味飘进徐赫言的鼻子,跟从前一模一样。遇安衣服不多,可每一件都是干净整洁的,带着好闻的味道,勾人心魂。
徐赫言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贴上去闻和抱。
借着距离,他偷偷地观察遇安,太瘦了。原来在这个时候,遇安就已经很瘦了。从前这个时候他只顾着怎么把人追到手,完全忽略了这点。
想到此,徐赫言心里暗暗骂自己混蛋,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打一顿。
“你胃口怎么样?”鬼使神差地,徐赫言问了这么一句。
遇安动作顿住了,他扭过头来,一手搭在车把手上,一手搭在成提的水上,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他,缓缓蹦出一个:“啊?”
“就是……看你挺瘦的,应该吃得不多吧。”徐赫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假装很忙低下了头。
遇安现在大概是把他当成个神经病,徐赫言想。
“还行吧。”遇安说。
“啊……嗯。”徐赫言胡乱应着,他没想到遇安会回答他,也不相信这个答案。
遇安却不再给他进一步发挥的机会。他动作麻利的把水摞好,用一根麻绳简单的固定一下外围,抬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
“行了,绑好了。”遇安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给你送到校门口,你打个电话叫你同学来接你。”
他刚要推车子,手被人按住。
“我来吧。”徐赫言接过推车把手,眼神晦暗不明。
之前他像个大少爷一样,就那么看着遇安一个人推车,还贱嗖嗖地在旁边捣乱,围着遇安转来转去,把人烦得不行。不管怎么说,再来一回,他是断不可能再做这种混蛋事了。
遇安没拒绝,但也没完全顺着他,看了眼徐赫言不太好的脸色,最终还是把手搭在了车把上。两个人就那么推着车往前走。
“哎,你也是海大的学生吗?”徐赫言明知故问。
“嗯。”
“大几了啊?”
“大三。”
“那很巧啊,我也大三的。”徐赫言扶着推车,手不自觉得向遇安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就在要碰到的时候堪堪停住,感受着那只好看的手散发出来的热量,居然让他生出了无边的满足感。
遇安家的小超市离学校门口很近,也就五百多米,徐赫言就算身体再不舒服,毕竟没有真正的伤,两个大男生推着车子还是很快就到了。
到了门口,遇安并没有看见徐赫言口中的同学,不禁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徐赫言笑笑,他压根就没叫人。
“我叫徐赫言。”
临别之际,徐赫言一直盯着对方。遇安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又顾及这人大概脑袋有点问题,没说别的,只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最后实在受不了,说了句:“我叫遇安。”
“很高兴再见到你,遇安。”徐赫言眼前已经有点模糊,但仍然笑着,嘴角微微颤抖。
天气还挺热,遇安急着回去,没细究徐赫言话里的“再”是什么意思,只是丢下句“先走了,记得还车”,然后匆匆离开。
徐赫言站在校门口,目送遇安转头,离开,背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人群中。
巨大的不真实感一股脑涌上来。
他掏出手机,打开日历看了又看,甚至下载了好几个不同的软件,无一例外,全部是2015年10月3号。想了半天,他又给秦知发了条消息:“今天是几月几号?”
那头秦知回得很快:“你有病就去治,别可着我嚯嚯。”
徐赫言一下子笑了,他低着头,肩膀轻微颤抖,扶在车把手上的手很用力,骨节也泛着青色。秦知骂他有病,不是安慰他,他真的回来了。
很快,地面上出现了几个豆粒大小的水滴。
被骂了一顿,徐赫言不恼反笑,打电话叫秦知来门口一起推水。秦知虽然刚刚才吐槽过他脑子有病,但还是说很快就来。
徐赫言就找了个阴凉处坐在板凳上回忆。
他记得自己趴在遇安的病床前哭,一边哭一边看日记,哭着哭着大概是睡着了,再一睁眼就回到了俩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不过为什么?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来到了好几年前,那现实世界的自己和遇安怎么样了?遇安有没有人照顾?
巨大的惊喜和不真实感过去,留下来的只有疑惑和担忧。
徐赫言觉得这是机会,是上天给他拯救遇安的机会,但怎么做,从哪里下手,毫无头绪。他冷静下来,坐在板凳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手指在腿背上轻敲,试图找到一点眉目。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他一概听不到看不到,心里只有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