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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补习 ...

  •   自习课的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禁制。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收拾书包的窸窣声、相约去操场的笑闹声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陈默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指尖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角落划下一道深深的墨痕。

      全国前三。保送A大。

      父亲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话语,像冰冷的程序指令,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脑海里。那不是期望,是既定目标,是他人生轨道上下一个必须精准抵达的站点。

      他抬起眼,视线穿过嬉闹的人群,落在斜前方那个正胡乱把书本塞进书包、动作间都带着一股不耐烦躁动的身影上。

      程野。

      A大……

      一个清晰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开厚重云层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中了他。

      如果……如果程野也能去A大呢?

      这个想法本身荒谬得可笑。以程野现在吊车尾的成绩和那坐不住的性子,A大简直是天方夜谭。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纯属异想天开。

      但那股冲动却像藤蔓一样疯长,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紧迫感和……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亮。

      他无法想象未来那片冰冷的、只有目标和成就的图景里,完全没有程野的痕迹。无法想象在大学那个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变回一座孤岛。

      程野塞完了最后一样东西,拉上书包拉链,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朝陈默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对上时,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耳根泛起熟悉的红晕,粗声粗气地对旁边人说了句什么,站起身就要走。

      就是现在。

      陈默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不大却清晰的噪音。周围几个还没走的同学惊讶地看过来。

      程野也听到了,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陈默已经几步走到了他面前。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呼吸因为刚才那个冲动的决定而略显急促,但眼神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坚定,直直地看向程野。

      “程野。”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程野被他这副阵仗搞得有点懵,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干嘛?”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包括正准备离开的唐子笑,她好奇地停下了脚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对气氛诡异的“组合”。

      陈默像是完全屏蔽了周围的视线,他只看着程野,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从今天起,我给你补习。”

      “……”程野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没听懂,“……啊?补、补什么?”

      “所有科目。”陈默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目标,A大。”

      “A……A大?!”程野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你没事吧”的震惊,“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

      “可能。”陈默打断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说可能,就可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程野从未听过的、近乎专断的自信,仿佛在宣布一条物理定律。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和窃窃私语。唐子笑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更大,随即露出一个“哇哦”的兴奋表情。

      程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急的。“陈默你疯了?!你知道我什么水平吗?我上次月考数学才……”

      “42分。选择题蒙对了一半,大题只写了‘解’。”陈默流畅地报出他的成绩,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所以需要从头开始。”

      程野被噎得说不出话,又是窘迫又是着急,抓耳挠腮:“不是……你图什么啊?有这时间你自己看看书不行吗?我、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我想让你去。”陈默看着他,声音忽然低了一些,那层专断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极其隐蔽的、真实的情绪,“……和我一起。”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解释。

      我想让你去。和我一起。

      程野所有急躁的辩解和自暴自弃的牢骚,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呆呆地看着陈默,看着对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那个慌乱无措的自己,还有那深处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请求?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周围的议论声似乎都远了。

      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陈默不再逼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眼神里的坚定未曾改变,仿佛只要程野点头,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有办法带他闯过去。

      程野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推拒和自知之明在那句“和我一起”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他看着陈默,看着这个他以为永远只会活在云端的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用一种近乎笨拙又无比认真的方式,试图把他拉向同一个方向。

      一种混杂着惶恐、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的情绪,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听见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艹。”
      “……行吧。”
      “……试试就试试。”

      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绝望。

      但确实是答应了。

      陈默眼底那丝紧绷的神经,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放学图书馆见。带上你所有的试卷和课本。”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仿佛刚才只是敲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习小组。

      程野还僵在原地,脸上红白交错,像是刚被雷劈过又灌了一整瓶烈酒,整个人都是懵的。

      唐子笑蹦跶过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可以啊程野!A大诶!默哥亲自给你开小灶!苟富贵勿相忘啊!”

      程野猛地回过神,哭丧着脸:“……子笑姐,你别取笑我了……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怕什么!”唐子笑叉腰,“天塌下来有默哥顶着!你只管跟着冲就行了!加油!”她做了个打气的手势,笑嘻嘻地跑开了。

      程野看着陈默已经收拾好书包、平静走向教室门口的侧影,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最终认命般地哀嚎一声,抓起自己那塞得乱七八糟的书包,耷拉着脑袋,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步伐稳定,目标明确。一个脚步虚浮,怀疑人生。

      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成了临时战区。摊开的课本、试卷、密密麻麻的笔记铺满了整张桌子,像一片知识的废墟场。陈默坐在废墟中央,神情是程野从未见过的专注和……严厉。

      “这道题,套用这个公式。变形在这里。”陈默的笔尖点着草稿纸,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得不带一丝冗余情感,“步骤,一步一步写。跳一步就重来。”

      程野抓耳挠腮,对着那堆天书般的符号龇牙咧嘴,笔杆都快被他咬断了。“这啥啊……根本看不懂……”

      “看不懂就再看。”陈默不为所动,又抽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画图。受力分析图,画十遍。”

      “我……”程野想骂娘,但对上陈默那双平静无波却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认命地抓起笔,在纸上划拉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陈默看着他扭曲的笔画和几乎要崩溃的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他知道这很难,近乎不可能。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能将程野拉入自己未来的、笨拙又绝望的尝试。

      “哇,这么用功?”一个带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紧绷的湖面。

      翟星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手臂自然地搭在程野身后的椅背上,俯身看着桌上那堆惨不忍睹的“战果”,嘴角噙着惯有的、看热闹的笑意。“野哥,这是要改邪归正,冲击诺贝尔啊?”

      程野正烦躁得要爆炸,没好气地怼道:“关你屁事!一边去!”

      翟星也不生气,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程野画得歪七扭八的受力分析图,又落到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笑意更深了:“默哥亲自辅导?真是……感天动地。”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

      陈默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有事?”

      “没事,路过,瞻仰一下学霸的风采。”翟星耸耸肩,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程野那副痛苦面具上,语气“诚恳”地建议:“不过说真的,野哥,有些事吧,真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得讲天赋,讲方法。死磕……伤身又伤心,何必呢?”

      这话像根毒刺,精准地扎进程野最敏感、最自卑的神经。他画图的动作猛地停住,脸色沉了下来。

      陈默的眼神冷了几分:“他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当然不费心。”翟星笑吟吟的,话却对着程野说,“我就是心疼野哥。明明不是这块料,非要往这条路上挤,到时候摔得鼻青脸肿,多难看?有些人啊,天生就在天上飞,有些人就得在地上跑,硬要凑一块儿,累不累啊?”

      他这话明着说程野,暗里却像刀子一样剐着陈默——点明他们本质上的差异,暗示他的努力是徒劳,甚至是一种拖累。

      程野猛地攥紧了笔,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却又无法反驳。

      陈默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隔开了翟星看向程野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清晰的逐客意味:“我们要学习了。请你离开。”

      翟星挑眉,对上陈默冷冽的目光,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反应,满意地笑了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行行,不打扰二位用功了。野哥,加油哦~希望下次月考能看到你的‘进步’。”

      他特意加重了“进步”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然后才慢悠悠地晃开了。

      他走后,角落里的空气依旧凝滞。程野低着头,死死盯着那张画废了的草稿纸,半天没动笔。翟星的话像魔音灌耳,反复回响。

      不是这块料。硬要凑一块儿。累不累。

      陈默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周身低落下去的气息,沉默了几秒。他没有出言安慰,那种空泛的话对程野没用。

      他只是伸出手,抽走了那张被程野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重新铺开一张新的,拿起尺子和笔。

      “哪里不懂?”他问,语气和之前一样,仿佛刚才那段令人不快的插曲从未发生。

      程野猛地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像是委屈,又像是愤怒:“你听不懂他刚才说什么吗?他说得对!我就是不行!我根本……”

      “我说你行。”陈默打断他,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你只需要告诉我,哪里不懂。”

      他的眼神里有种奇异的力量,不是鼓励,不是安慰,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程野所有自我否定的抱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陈默,看着对方那双映着自己慌乱影子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怀疑和怜悯,只有清晰的目標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执拗的坚持。

      就为了那句“和我一起”?

      一股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冲上鼻腔。他猛地低下头,胡乱抓了抓头发,再抬头时,眼里那股自暴自弃的戾气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带着点狠劲的烦躁。

      “……妈的!”他骂了一句,一把抢过陈默手里的笔,力道大得几乎要撅断它,恶狠狠地指向课本上第一个他看了就头疼的公式,“这!这啥玩意儿!从头讲!”

      陈默看着他这副像是要跟知识拼命而不是学习的架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他没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的笔,重新开始讲解,语速平稳,步骤清晰。

      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给图书馆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角落里,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咬牙切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艰苦卓绝又异常专注的气氛。

      唐子笑过来送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眨眨眼,把两瓶水轻轻放在桌角,对陈默比了个“加油”的口型,又悄悄对龇牙咧嘴的程野做了个鬼脸,然后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她知道,这场战斗,外人插不上手。

      而那个隐在暗处的观察者,或许正期待着他们的失败。

      但此刻,至少在这个角落里,有人拒绝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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