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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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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家的,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嘴唇上还残留着触碰掌心时那细微的、柔软的、带着点凉意的触感,烧得他整张脸都在发烫。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嘴,又像是想起什么,动作僵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手腕纤细的骨骼和皮肤下微弱的脉搏。
“操……”他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滑坐在地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会儿是陈默闭着眼疲惫的侧脸,一会儿是他睁开眼时那点无奈的笑意,最后全定格在自己不管不顾亲下去的那一瞬间——还有陈默那双只是安静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反抗。他甚至没躲。
这个认知让程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又烫又涩地揉了一把。他是不是……是不是其实……
巨大的、不真切的 hope(希望)和更深的惶恐交织着,几乎要把他撕裂。他在空荡安静的客厅里坐了很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机械地爬起来,一头扎进浴室,用冷水狠狠冲了半天脸,却冲不散心头那片滚烫的混乱。
另一边,陈默在长椅上又坐了许久。夜风越来越冷,他却感觉不到。那只被亲吻过的手掌心像揣了一块小小的、持续发热的炭,那点灼热感沿着手臂一路蔓延,悄悄熨帖着冰封已久、早已麻木的心脏角落。
他缓缓摊开手掌,低头看着。掌心纹路清晰,似乎与平时并无不同,但那片皮肤却敏感地记住了那一刻的温度和压力。
程野。那个总是急躁、冲动、脑子好像缺根弦的程野。用最笨拙又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在他坚硬的壳上,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塞进来一点滚烫的、蛮横的、不容忽视的真实。
他收拢手指,轻轻握住那点虚无的温度,站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依旧沉重,却似乎……不再那么虚无。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微妙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在学校,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交流。程野不再像之前那样急躁地试图靠近,他变得有些……沉默和观察。眼神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陈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一旦陈默有所察觉看回去,他又会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耳朵尖悄悄泛红,假装专注地摆弄手里的笔或者书本,动作幅度大得有些欲盖弥彰。
陈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回应,也没有避开。大多数时候,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上课,做题,参加活动。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也会短暂地落在程野身上,看着对方那副强装镇定实则漏洞百出的模样,看着他那头似乎永远也梳理不服帖的乱发,看着他在球场上奔跑叫骂生机勃勃的背影。
然后,极轻地,无人察觉地,蜷缩起那只被亲吻过的手。
放学后,程野又开始“顺路”跟着陈默。不再聒噪,不再试图搭话,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默地走着,像一头忠诚又忐忑的大型犬,直到看着陈默走进小区单元门,才转身离开。
陈默没有阻止。他甚至会稍微放慢一点脚步。
这种无声的陪伴,成为一种奇异的安慰。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沙沙声。陈默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思路却被斜前方一道过于专注的视线打断。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这几天,这道视线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又在他察觉前慌忙逃开。
但这次,那道视线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陈默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温度,像实物一样落在他的发顶,侧脸,还有……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
他缓缓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道还没来得及逃开的视线。
程野像是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即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脑袋埋进桌洞里,后颈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他手忙脚乱地抓起一本英语书,胡乱地翻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引得旁边几个同学不满地看过来。
陈默看着他这副手忙脚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心里那片沉寂的湖面,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极轻地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没有立刻低下头,目光在程野通红的耳根和僵硬的后背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极轻地、几乎无人能听见地,叹了一口气。
很轻,却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纵容。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看题。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极短暂的弧度。
一直用眼角余光偷偷注意着他的程野,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弧度。他翻书的动作顿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陈默……笑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转瞬即逝。
但对他来说,足够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勇气瞬间冲昏了程野的头脑。他几乎想立刻冲过去,抓住陈默问个明白。
但下一秒,他又猛地怂了。万一……万一只是看错了呢?
他强迫自己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精神看书,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拼命想往上扬。他只能用力抿住,假装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
整节课剩下的时间,两人再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但某种无声的、雀跃的电流,却悄悄在两人之间流转,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闷和压抑。
放学铃响,陈默收拾好东西,起身往外走。程野几乎同时抓起书包,跟了上去。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夕阳铺洒的街道上。
走到那个熟悉的岔路口,陈默的脚步顿了顿。
程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将头偏向程野所在的方向,停顿了那么一两秒。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
程野愣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融入放学的人流。
几秒后,他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几乎是跳了起来,朝着陈默离开的方向,咧开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
他看懂了。
那个细微的偏头。
是“可以跟上来”的意思。
希望像初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冰冷的心墙。
第二日。
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陈默那神秘前桌唐子笑咬着皮筋,正灵巧地将几缕彩线编成一条幸运手绳的最后部分,嘴角噙着哼歌时的笑意。作为陈默的前桌,她早就习惯了身后那片安静到近乎压抑的区域,像背景板一样稳定无声。
但最近,这片“背景板”有点不对劲。
首先是她后桌的陈默。那种“不对劲”很细微,但逃不过唐子笑那双善于观察细节、做惯了精细手工的眼睛。他依旧考第一,依旧温和有礼,但那种温和里似乎少了一点精密仪器般的冰冷感,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人气儿?比如,他偶尔会对着习题册走神,笔尖悬空良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永远高效运转。再比如,他苍白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丁点,虽然眼底的疲惫依旧浓重。
更不对劲的是程野。
那个平时像颗一点就炸的炮仗、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他抱怨的程野,最近安静得吓人。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凑到陈默课桌旁,但不再是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上桌角或者聒噪个不停,而是拖了把椅子,有点拘谨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偷瞄陈默一眼,那眼神……唐子笑搜肠刮肚,觉得只能用“又怂又专注”来形容。而且,程野居然开始做笔记了!虽然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像狗爬,但那可是程野!
这天课间,唐子笑转过身,想把刚编好的、可以安神助眠的薰衣草干花小香包送给陈默——她注意到他最近黑眼圈重得吓人——却正好撞见程野又一次在偷瞄陈默。
程野发现被她抓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开视线,抓起一本物理书胡乱翻着,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唐子笑眨眨眼,心里的小雷达滴滴作响。有情况!
她没点破,只是笑眯眯地把小香包递给陈默:“默哥,试试这个,助眠的。”
陈默似乎愣了一下,才接过,低声道:“谢谢。”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心,冰凉。
“不客气呀!”唐子笑笑容灿烂,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程野。果然,那家伙虽然低着头,但全身的注意力显然都在这边,书都快拿倒了。
放学时,唐子笑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她看到程野又像个小尾巴似的,隔着几步远跟着陈默出了教室。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诡异,但那氛围……却不像闹别扭。
唐子笑心里的好奇像被羽毛挠着。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自己缝制的布艺钥匙扣,是一只龇牙咧嘴却莫名有点憨的小狗——她昨天刚做的,觉得莫名有点像程野那股莽劲儿。
她快步追出教学楼,正好看到程野站在路口,望着陈默离开的方向发呆,那眼神活像被主人丢下的大型犬,有点可怜巴巴的。
“喂,程野!”唐子笑跑过去,把那个小狗钥匙扣塞进程野手里,“喏,送你的。像你。”
程野吓了一跳,低头看着手里丑萌丑萌的布偶狗,一脸懵:“……这啥?给我干嘛?”
“看着好玩就做了呗。”唐子笑背着手,歪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哎,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改性了?这么安静,搞得我都不习惯了。”
程野像是被戳中心事,脸一板,把钥匙扣胡乱塞进口袋:“要你管!老子乐意!”
“哦——”唐子笑拉长声音,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是不是……跟我们默哥有关啊?”
程野瞬间像是被点了穴,整个人僵住,脸颊爆红,连脖子都红了,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胡说什么!跟他有、有什么关系!”
这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
唐子笑心里哎哟一声,果然!她忍住笑,拍拍程野的胳膊,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样子:“安啦安啦!默哥那个人呢,是有点闷,心里事儿重得跟山一样。不过呢,”她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他要是愿意让你安安静静在旁边待着,没赶你走,那就说明……你不一样,懂吗?”
程野愣住了,脸上的红色慢慢褪去一些,眼神里透出怔忡和一丝微光:“……真的?”
“我骗你干嘛?”唐子笑叉腰,“我可是观察力满分的小太阳唐子笑!信我的,没错!不过你可别又犯傻,莽莽撞撞的,小心又把人吓跑咯!”
程野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生,心里那些混乱的、不确定的、焦躁的情绪,奇异地被这番话安抚了些许。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那个布偶狗,喉结滚动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就对啦!”唐子笑笑得更开心了,“快回去吧!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呢!”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挥挥手跑开了。
程野站在原地,看着唐子笑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粗糙却柔软的小狗钥匙扣,许久,咧开一个有点傻气的、却轻松了不少的笑容。
他转过身,朝着陈默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脚步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