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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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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就是‘真相’。”
翟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陈默的耳膜,穿透所有防御,直抵那最不堪的核心。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陈默自己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震得他耳膜发疼。真相?他想要什么真相?是那次崩溃的具体细节?是他长期伪装下的痛苦?还是……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让他四肢瞬间冰凉僵硬。但同时,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的愤怒却像野火一样猛地窜起,烧得他眼眶发热,指尖颤抖。
他死死盯着翟星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到翟星身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嘶哑地低吼出来:
“真相?!你想知道什么真相?!”
“想知道我每天笑着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彻底消失?!想知道我听着别人抱怨的时候恨不得把他们嘴巴缝上因为那些屁事根本不算什么?!想知道我他妈早就烂透了里面全是黑的臭的连我自己都恶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崩溃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
“看着我这样你很开心是吗?!拆穿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他的眼眶红得吓人,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被他死死忍着,没有落下,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你是不是就等着看我彻底疯掉?!等着看我从楼上跳下去你才满意?!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撞出回音,又迅速被寂静吞没。
吼完这一长串,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终于挣脱束缚,无声地滑落,混着额角的冷汗,狼狈不堪。
他把自己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血淋淋地撕开,摔在了翟星面前。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虚脱感席卷了他。
翟星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预料到陈默会突然以这种方式彻底爆发。没有否认,没有狡辩,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内里的腐烂和疯狂直接袒露出来。
这过于本能,过于强烈,甚至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失语。他眼底那种猎奇的兴奋感被一种短暂的、真实的震惊所取代。他看着陈默靠着墙壁剧烈喘息、流泪却无声的样子,像是第一次真正窥见了那完美外壳下令人心悸的深渊。
楼梯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陈默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翟星才似乎缓缓回过神来。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兴趣盎然的表情,但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仿佛终于找到了最核心的宝藏。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评估:
“这就对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盐,狠狠撒在陈默血淋淋的伤口上。
“早这样不就好了?”翟星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仔细打量着陈默崩溃的每一处细节,“何必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你看,说出来,也没那么难,对吧?”
他根本不在乎陈默的痛苦,他只在乎这“真相”本身带来的刺激和满足。
陈默绝望地闭上眼睛,偏过头,不再看他。最后的底牌已经打出,却只换来了对方更深的兴趣和评估。他彻底输了。
就在这时——
“哐当!”
楼梯间的防火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吓得陈默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程野像一头发狂的雄狮般冲了进来,脸色铁青,眼神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痛。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最后的吼声,甚至可能听到了更多。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靠在墙上、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陈默身上,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那喷火的眼神猛地转向站在一旁的翟星!
“翟星!我操你妈!”
程野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整个人如同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狠狠一拳砸在翟星脸上!
翟星猝不及防,被这蕴含了全部怒火的一拳打得踉跄着向后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嘴角瞬间破了,渗出血丝。
“你他妈对他做了什么?!你他妈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程野彻底疯了,一把揪住翟星的衣领,将他死死按在墙上,另一只拳头眼看就要再次落下,眼神像是要杀人。
“程野!不要!”陈默失声尖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不想闹出人命。
翟星被扼住衣领,呼吸有些困难,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反而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看向暴怒的程野,甚至扯出一个带着血丝的、诡异的笑容,声音因为被扼制而有些变调:
“我?我只是……问了几个问题。至于他为什么这样……你不如……问问他自己?”
这句话像毒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程野,也刺中了陈默。
程野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他猛地扭头,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心痛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巨大创伤。
陈默接触到他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无法承受。
程野看着陈默的反应,又看看翟星那副令人作呕的、仿佛掌控一切的笑容,揪着衣领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剧烈颤抖起来。
最终,他低声暗骂一句,猛地松开了翟星,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水泥墙上。
骨节与坚硬墙面碰撞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
鲜血瞬间从他手背上涌了出来。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瞪着翟星,又痛苦万分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陈默,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困兽般喘着粗气。
楼梯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一片狼藉。
真相的碎片和失控的情绪溅了一地,夹杂着血腥味。
程野手背上涌出的鲜血,刺目地红,滴落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像某种残酷的宣告。那声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似乎也砸在了陈默紧绷的神经上,让他猛地一颤。
翟星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程野流血的手和赤红的眼睛,又看看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鬼的陈默,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诡异和满足。他像是欣赏完了最精彩的剧目高潮,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
“啧,真是感人。”他轻飘飘地评价了一句,目光在程野和陈默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两位……慢慢聊。”
他居然就这样,带着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施施然地拉开防火门,走了出去。仿佛刚才引发这场风暴的人不是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观众。
防火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将死一般的寂静重新还给这个狭小的空间。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
程野还保持着那个拳头抵墙的姿势,粗重地喘息着,肩膀因为愤怒和压抑而微微颤抖。手背上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
陈默靠着墙壁,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他看着程野流血的手,那鲜红的颜色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睛,比刚才自己那番撕心裂肺的坦白更让他感到疼痛和恐慌。
“你的手……”他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颤抖。
程野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像受伤的野兽般瞪向他,那里面充满了太多情绪——滔天的怒火,被背叛的痛楚,无法理解的困惑,还有深不见底的心疼。
“别管我的手!”程野低吼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他像是无法说出那些词句,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每天……都想那些?你……早就……”
他问不出口。那双总是清澈直接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创伤和茫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了。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流血的手狠狠攥住了,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到了程野眼中的世界碎裂的过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否认吗?继续用谎言粉饰?在刚刚那场彻底的崩溃和翟星的“助攻”之后,还有可能吗?
看着程野流血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片破碎的荒芜,一种极致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陈默。他累了。真的累了。伪装、计算、逃避……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只换来更深的泥沼。
也许……也许眼前这个暴躁、冲动、却会为他发狂、为他流血的傻子,是唯一一根可能拉他一把的、真实的稻草。即使可能拖着他一起下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掩饰或擦掉。
程野看着他点头,看着他流泪,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近乎恐慌的疼痛所取代。
“为什么……”他喃喃道,声音破碎,“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吗?!你宁可对着翟星那种人……你宁可自己扛到……”他看向陈默那副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对不起……”陈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悔恨,“对不起……程野……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害怕看到程野现在这样的眼神,害怕失去,害怕被嫌弃,害怕自己内里的腐烂会污染到对方。所以他选择推开,选择沉默,选择一个人坠入黑暗。
程野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充满躁动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激烈的情感风暴。愤怒、心疼、困惑、无力……最终,某种更强大的情绪压倒了其他一切。
他猛地一步上前,不再是揪衣领的愤怒,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臂,将他从墙角拽了起来!
陈默猝不及防,撞进程野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那浓重的、令人心惊的血腥味。
“你他妈……”程野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沙哑而颤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却又奇异地包裹着一种笨拙的温暖,“……下次再敢什么都自己憋着!再敢推开我!我……我绝对饶不了你!听见没有!”
这不是安慰,不是理解,甚至算不上温柔。这是程野式的、带着威胁和暴躁的承诺和接纳。
陈默僵硬的身体,在这近乎凶悍的拥抱和吼声中,一点点软化下来。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松懈的支点,尽管这个支点本身也在颤抖。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程野抓着他的手臂,额头无力地抵在程野的肩膀上,眼泪无声地浸湿了对方的校服布料。
他能感觉到程野身体的僵硬,能听到他依旧急促的心跳,能闻到那血腥味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气息。
这是一种糟糕的、混乱的、充满疼痛的依靠。
但这是他此刻唯一的、真实的依靠。
过了好久,程野才像是稍微冷静下来,松开了钳制般的手,但依旧紧紧抓着陈默的手臂,仿佛怕他消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手,又看看陈默哭得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眉头死死拧着,语气依旧很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哭个屁!丑死了!先……先处理一下这个。”他晃了晃自己流血的手。
陈默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程野那副强装凶狠却掩不住担忧和笨拙的样子,心里那片冰冷的废墟,似乎终于照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自己冰凉颤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程野没有受伤的手腕,像一个小心翼翼确认温度的旅人。
“……去校医室。”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极细微的、活人的气息。
程野愣了一下,看着陈默主动的触碰,耳根莫名红了一下,随即粗声粗气地应道:“……废话!不然等着流干啊!”
他依旧骂骂咧咧,却反手,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握住了陈默冰凉的手指。力道很大,甚至有些攥疼了他,但那掌心的温度却异常灼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拉着陈默,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重新走入光线下。
走廊里空无一人。
程野紧紧攥着陈默的手,像拉着一个易碎的、却无比重要的宝物,朝着校医室的方向,脚步坚定地走去。他不再看陈默,侧脸线条依旧紧绷,带着未散的余怒和担忧,但握着陈默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松开。
陈默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程野手背上已经凝固了些的血迹。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有些刺眼。
前路依旧迷茫,深渊依旧在侧,翟星的威胁并未解除,那些腐烂的内里依旧存在。
但至少在此刻,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依靠了程野。
而这笨拙的、暴躁的、带着血腥味的依靠,或许……是他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