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夏木长

9、假新闻

　　陈南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室，忘了自己是怎么晕晕乎乎熬过三节夜自习，做了什么，复习了多少，他都忘了。
　　当第二天夜自修，许北的“负责定理”再次出现在他脑子里并且要求被证明的时候。他感觉在这种时间节点想这些，有点疯了。
　　但是许北说的轻飘飘的几个字就固执地扎在陈南脑子里。就像数学考试里莫名其妙在脑子里循环的歌，你越是不想去想他，越是想让他停下来，它越是挥之不去，变本加厉，就好像知道你拿他没办法。
　　陈南瞄了眼同桌。他有点想给他一拳。
　　许北此时对他同桌复杂精彩的心路历程毫不知情。他当时正好写完英语试卷，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把这张试卷塞进了抽屉。吐了一口气，抽出了物理练习册。看起来心情阴转晴。
　　陈南看着他的样子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心酸。
　　如果他和许北合成一体去高考就好了。
　　其实陈南的情况比许北好一些。因为虽然他和许北各有所长，在自己的长项里所向披靡。但是陈南的理科还是胜过了许北的文科。
　　陈南一度怀疑许北的理科天赋献祭了几辈子的文科脑袋。先不说许北怎么都记不住语文的文言文和英语单词，好不容易碰上一篇单词都认识的阅读理解，连在一起他又看不出主旨。
　　“唉，我说陈南，你说这四个选项的意思有什么区别？”
　　“.……你先告诉我，这四个选项，有什么共同点？”
　　人这种东西真是奇怪，老方上课稍微提了一嘴的超纲的解法，许北听一耳朵就能全部记住并且在一道很难的题上猝不及防的用出来。有时候会令老方都感觉诧异，然后反手把许北的做法在课上投影供大家参考。
　　这种记忆力，会记不住单词？
　　“我说许北，单词不就是字母排列组合？”
　　“.……陈南。他们不一样。”
　　“What is the difference?”
　　“Hold on.Let’s speak Chinese.”
　　接近满分的数理化就这么被语文和英语活生生拖到了年级五十名左右的位置。
　　但是陈南又有点嫉妒许北，他热爱的领域和天赋那么紧密的织在一起，又被这个时代需要。等他高考完，可以摆脱自己无法理解的文字和抒情，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想得太多，感性冲刷着理性，头脑发热。
　　陈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但这种感觉和高烧很像，脑子里的思绪缥缈的不真实。没感觉脚踩在地上，陷入一种细密的虚无。整个人很烫，但并不热，偶尔有风从窗缝里漏进来，陈南还会觉得有点冷。
　　好在桂花开了。
　　芜楠城的气候很奇怪，秋天忽冷忽热。桂花也分好几拨开。所以十月底还能赶上晚桂。
　　陈南喜欢闻桂花的味道，很清新，很治愈，很抚慰。那种香会随着风浮动，传到很远的地方，也有可能就在近处绕着你飘。芜楠多的是香樟，香樟混着桂花的味道，会让体感的冷冽多一点温情。
　　陈南于是深呼吸，试图让心静下来。
　　“同桌，看眼这个单词。”
　　陈南顺着声音转头，有风擦过他的鼻尖。
　　下意识抬头，看到的许北是桂花味的。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治愈的力量，笑是淡淡的，但可以随风走很远，也可以绕着你飘。
　　陈南飞快转头，闷头写了张便利贴给他，上面是用中英双语写的注释和自己造的例句。
　　“孬，保姆级教程，下次写作文类似的语境直接套进去。”
　　“唉，谢啦，你去哪？”
　　“我们班夜自修太吵，换个地方写作业。”
　　陈南拎着一吨新鲜出炉的卷子和一支笔去了对面空教室。
　　自习教室人很少，很安静，陈南蹑手蹑脚找了个靠墙的位置缩进去。自习室的电脑大屏上不时跳出来一些无聊的垃圾小广告，写着某某地的海啸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带来世界末日。
　　陈南差点没憋住笑，想起来这是自习室，适时地闭上了嘴，抬了抬嘴角。
　　陈南对这种假新闻早就脱敏了。一来感觉在压力过大的时候对世界毁灭这件事也没这么恐惧，反而有点莫名其妙的期待；二来这么多年假新闻传播者也不见有什么长进，同样的话术翻过来覆过去地说，再蠢的人也不会再信了。
　　这个假新闻，交给他来编都能编的比这个好。
　　唉，说到这个？
　　陈南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就想笑，这次没憋住，抱着试卷在位置上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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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了，这是自习室。陈南对投来的每个眼神都致以歉意的笑容。
　　虽然短暂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但没有许北在，陈南慢慢在自习教室找回了专注沉迷的感觉。晚上的手感比他想象的好，他 挺顺的做完了两张试卷。然后顺完了今天刚背的五十个英文单词，感觉大脑还颇为活跃。
　　于是陈南转了转头放松颈椎，开始期待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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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节课下课之后，高三一班开始疯传炸裂级国际新闻。
　　“陈南，我再向你确认一遍，比萨斜塔真的塌了？”
　　“保真，我当时去自习教室，那个教室大屏上一直在放。”
　　“啊？好可惜，我还压根没去过，还想着以后去。没从这个牛马学校毕业他先塌了。呜呜呜。”
　　陈南背过身去，笑得发抖。
　　一抬眼和许北对上了眼神，许北漫不经心地靠在储物柜上，用着他陈南的专属动作温温吞吞地一下一下摇着椅子。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点痞气，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看着他。陈南感觉他的面部表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变动过了。
　　骤变又有些奇怪，跟去进修川剧变脸了一样。他于是冲许北走过去。
　　“塔塌了，不难过吗，许北同学？”
　　“噗。陈南你应该庆幸我刚刚没喝水。你编的这些玩意儿也就胡叶这种傻子信。”许北笑着瞄了眼胡叶，她正在和朋友聊天，两个人都对这座塔的坍塌无比遗憾的样子。
　　“怎么就塌了呢？”两个人看起来颇为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
　　陈南躲在许北椅子后面又好好笑了会儿，然后从后面戳了戳许北，“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嘴里有几句实话？嗯？我还不了解你？”
　　我，还，不了解，你？这家伙什么意思？他一定要，在每段对话里都插上几句莫名其妙的吗？
　　不过好像，也没错。他确实，挺了解他。对啊，同桌之间嘛，了解彼此很正常。他暂时稳定住了情况，于是接着开口。
　　“同桌之间的信任呢？嗯？我真是在大屏幕上的新闻里看的，黑子。”
　　“你觉得我们俩的肤色放在一起看的话，谁更像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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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白子。行了？但我真的从那看的。”
　　“那个大屏幕的新闻你也信？那你不完了吗？那我得怀疑一下你文科成绩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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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逗这人不好玩，陈南站起来准备去其他班找他的狐朋狗友逗别人玩。
　　效果十分显著。在大课间的时候，消息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播。善良的城南一中的全体高三放下了手头的学习任务，为这个历史建筑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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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南的最后一节夜自修是在老方的办公室里过的。
　　“不是我说你陈南，你自己看看这个事情你干的缺不缺德？不信谣不传谣，你还造上谣了？高三过于单调，大家本来心态都不稳，期待有什么新鲜事乐一乐。你还上赶着去创造乐子是吧。”
　　“老师我”
　　“唉，你不要给我狡辩，虽然我也明白这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这个也不是特别严肃的事情。你在我们班闹一闹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你把它传的太广了你知道吗？现在整个年级弄得闹闹哄哄。”
　　“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作业还没写完，我先走了。”
　　“陈南你给我回来。”
　　“哦，好。”
　　“你把那个笑容给我收起来，我不管你骗到了几个，赶紧给我去澄清。嗯？还笑？这么好笑？”
　　“老师您的课代表也被骗了。”
　　老方大概也憋不住了，嘴角开始遏制不住地往上仰，和他皱着的眉头呼应，显得有点滑稽。
　　大概是发现自己露馅了，老方破罐子破摔，“她是第几个被骗的？”
　　“最早被骗的，老师。”
　　老方和陈南都憋不住了，摆烂式大笑了起来，“我那个课代表这么天真的？都被你骗多少次了还能上当？你也不要老是逮着人家欺负。你不是有同桌，多骗骗他。”
　　陈南心想，我倒是也想骗，早看他不爽了。
　　主要这老狐狸是个难搞的主，就是不上当。
　　“行了行了，我承认这个是有点好笑。你们压力大，需要闹一闹，你们年轻人不都追求那个什么抽象。我理解理解，但注意分寸啊。造谣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对的。你不是最擅长写东西了？你给我写个澄清声明，澄清事情再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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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还是有惩罚啊？”
　　“不然呢，给你开个表彰大会要不要？”
　　“老师，那个作业。”
　　“作业写不完不关我事啊，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我不会因为高三了，就什么都以学习为主，该道的歉不能少。也用不了你多长时间，对吧，陈南？”
　　陈南看着老方的笑，打了个哆嗦。
　　“好的，老师，现在就回去写。”
　　陈南看着老方满意的眼神透着一点犯贱的调皮，他在心里想这是什么老师带出来什么学生。
　　这班主任倒还确实，和高三一班，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