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夏木长

8、保姆级攻略

　　陈南拐了个弯，走到了楼梯口。他脖子有点胀，于是往后仰了仰头，看了眼天空。都说秋高气爽，今天的天倒是看着一点也不高，反而有种黑云压城的感觉。月亮被挡地严严实实，目前肉眼可见的唯一光源是楼道那盏苟延残喘的灯。
　　淡白色的光在天花板周围很淡地晕开一圈。有小虫子围着灯打转，一次又一次扑向那个光源。
　　虫子好像都对人造光源特别执着？入秋了吧，也不知道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头仰久了吗？好像有点眩晕感。不知道这是不是迷茫的体感。
　　至少脖子上的酸痛感和大脑的肿胀感消了不少，秋风一遍一遍吹进他的大脑，帮他的每个感官冷却下来。陈南把外套的衣领拉上来遮住鼻子。感受自己从鼻腔呼出来的热气，被衣领兜住，挽留，然后慢慢流遍全身。
　　大概晚饭确实是吃少了，感到有点饿。
　　陈南把笔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转了几圈，另一只手的手指夹着试卷，在秋风里冻得有点僵硬。他转了回教室的最后一个弯，往座位走。
　　陈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晚饭吃的太少了出了幻觉，他好像隐约看见自己桌上有类似打包盒的东西。离夜自修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还够他再吃点。
　　其实陈南想都没想就知道是谁送的。他戳了戳旁边正在写导数的许北，“谢了。”
　　另一只手翘起打包盒的一角把盖子掀开。许北没给他带很多，但是很香，是一闻就能令人安心的味道，带着饭香和烟火气一个劲往陈南的脑子里钻。
　　那种味道可以暂时让他放弃复盘那些物理题，那些做不出的数学题，让他暂时不去想今天课上讲了什么，吸收了多少，听课效率怎么样，还有多少自主复习要做。这些下意思的复盘像一张密密的网随着倒计时天数越来越少慢慢往里收缩。卡住他的肺，然后是咽喉。
　　呼吸困难。
　　但是他看着眼前的盒饭，他能想到小时候去乡下灶台下面的柴火和后来搬到城里之后，每次路过居民区就可以闻到的饭香混杂着油烟味。他喜欢。
　　一切鲜活的，温暖的，有人气的，他都喜欢。
　　“枕水街晓姐那里给你带的。”
　　陈南刚从乱成一团的想象里抽离，刚想说谢谢，许北拉长尾音，突然放下了笔，凑过来钻到他视线下面，好看的脸横在他和盒饭之间
　　“陈南同学，现在你欠我两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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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南的视线从他的额头划过，看到闪着光的眼睛，看到眼角那颗痣，看到他的鼻梁，再往下，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许北。这家伙，长得，真的没瑕疵。干净到一尘不染。干净得理所当然。
　　干净到陈南有点好奇，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弄脏过他。
　　“噢，谢谢儿子请吃饭孝敬我。”陈南把许北的脑袋推开，勉强挤出这么一句，他有点看不懂许北什么意思，理所当然地做着这么多事情，理所当然地对他好，理所当然地做着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情。
　　做完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抽身回去，写着他的数学物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他们之间只发生了一件无比平常的事，就像陈南只是向他借了一张便利贴。
　　他是不是，可以，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莫名其妙的，陈南想到了李思，突然很想知道，李思为什么要休学，很想知道横在许北和李思之间的是什么？
　　秋天的天黑的很早，风一下一下拍着窗帘，有几下风特别大，窗帘拂过陈南的脸，很痒。
　　陈南没忍住偏头看了眼许北，后者可能是刚好做完手里的题，抬了抬头，陈南着急忙慌收回视线，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是，都是男的，能有什么。陈南不觉得自己会是同性恋。这三个字离他太遥远也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他印象里的同性恋不是这样，这么多年，他身边的男性不在少数。有帅的，有智商高的，有很优秀的，有关系很好的，有认识很久的。他从没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男的动过什么心思。
　　他没道理，突然，因为一个同桌对他好了一点，就喜欢上了男的。
　　他大概是把一段前所未有的友情误解成了那方面的感情。大概，许北和他之前的朋友不太一样，只是这样。
　　勉强说服了自己，他开始吃饭。他把物理试卷放到饭盒的左边准备一边吃一边把错题复盘完。
　　完球，刚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想，有点忘了老方的压轴题解法了。
　　他悄咪咪地从抽屉里慢慢抽出自己写随笔的本子，鬼鬼祟祟翻到有许北的便利贴的那一页。打量了一下许北写给他的压轴题解法。
　　陈南原本以为以许北的语文水平，肯定这省一步，那少写一点，表达奇奇怪怪，写了一堆天才的草稿纸给他。
　　没想到许北的思路很清晰，每个步骤的推导过程也很明确，写得很详细，完全把他当傻子在教。
　　保姆级攻略？
　　有点意思。
　　他开始慢慢研读那些便利贴，居然老老实实学会了。他关上本子，试着自己做一遍解出来。过程比他想的顺利。
　　这人居然还挺靠谱？说带真带啊。
　　说来还挺不好意思，当时说好的交易是许北带他理科，陈南帮扶文科的。现在自己还什么忙都没帮上，人家就已经帮了个大忙，怎么好好的互帮互助，优势互补变成不平等条约了。
　　搞得他陈南像软饭男一样。
　　“喂”
　　“嗯？”
　　他本来想说叫声爸爸，带你背单词，你的英语答疑我也包了。
　　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谢谢你的便利贴。”
　　“还有，要不要加个□□？”
　　陈南家管得严，这就直接导致陈南成为了少数高三了还没有手机的悲惨人群中的一员。平时和同学们的交流完全靠家里的那台电脑，登上□□聊个几句。其实他也不怎么用□□，毕竟男生之间的交情嘛，用不着经常聊天，多数时间在游戏平台上进行。
　　所以其实陈南的□□界面也挺干净的，没加过几个人，躺着一个班级群和一些必要联系人。胡叶几乎加了全班人的联系方式，所以陈南也有她的，除此之外，就没谁了。
　　陈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感觉自己的世界也挺简单的，除了上学，读书，回家也就是看看书，打打游戏。什么问题不能在学校说，非要加上□□。
　　话又说回来，他好像还没主动加过谁的□□。
　　“好啊。”许北写了一串□□号给他，“拿好我的名片，不用谢。”
　　……
　　陈南正好订正完物理试卷，将他们一并塞回自己的随笔本。
　　许北的眼神随着他的手一起扫过他的随笔本，看到一行字，很小，但是许北相信自己没看错。在那行字上愣了两秒，然后偏过头，在陈南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然后转回来，勾了勾嘴角，在陈南关上随笔本的最后一秒又瞟了它一眼。
　　“许北，某种程度上，你是我的神”

　　许北是一个很不缺朋友的人，脑子灵光，擅长运动，性格阳光，这样的人理论上不可能缺朋友。许北经常会被一波又一波的人约出去玩。
　　但是换同桌的那天，李思带着他站在老方的办公桌前，许北只想到了陈南。
　　明明也不熟，没什么交集。
　　之前听过一个理论，人的潜意识会在某些时刻代替人做决定。那些决定，是自我保护，也是自我拯救。
　　后面的理论许北想不通，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根筋，他无法理解什么叫，有时候潜意识比我更了解我，更接近我。他只是隐隐联想到这个理论，然后意识到，他的潜意识，帮他做出了选择，选择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一班其实是个从不扫兴的集体，总会有人懂你的奇奇怪怪，陪你疯疯癫癫。这里不缺有趣，不缺抽象，不缺阳光，什么都不缺。他到底在陈南身上看到了什么？他到底为什么选择他？
　　可能因为陈南阳光？可能因为陈南给他的感觉和李思完全不一样？
　　他隐隐约约记起来他和李思吵的最后一架，对方说：“许北，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还是要毁了我？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
　　有一段挺长的时间，许北都在思考，李思说的毁了自己是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
　　后来，再有人提起李思的时候，许北只能把他和消极负面的东西挂钩。他想了很久，在自责和自我否定反思的迷宫里绕了很久，也不觉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不想把他和李思的事公之于众，所以他没多说什么，也没和任何班里其他的朋友说过，在他自己还没分出对错之前，他不想让李思难做。他只告诉了陈晓，陈晓和他说：“下太阳雨了。看到了吗？其实本来就在下雨，只是出了太阳。”
　　“什么意思？”
　　“他的世界本就破败不堪地在下雨，你给了他阳光。他认为这理所当然，后来再也没法适应阴雨天本来的样子了。”
　　“所以，是我的问题吗？”
　　“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陈晓利落的拿起刀继续切菜，手上的纹身随着她的动作织成了一副奇怪的图案，“不是你的错。我还是建议你，换个同桌。”
　　“李思的情况呢，会不会更严重？”
　　“我不知道，许北，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你好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有时候，得自私一点。你需要一个人，留住你身上的光，我感觉，他们快散了。”
　　许北没听懂，但是他的身体替他做了决定。
　　陈南让他多笑笑的时候，他突然记起来陈晓说的。有时候，一句话的意思，突然就懂了。
　　自己是陈南的神么？
　　但陈南是他亲手选择的神。
　　那个中午他换过去的时候陈南在睡觉，阳光安静地打在他的侧脸上，他记起来李思对他说的
　　“许北，不用急着否认我。你和我是一种人。”
　　是啊，是一种人。又不完全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窗，冷气一直往里灌，许北打了个冷战，抬手推上了窗。顺手把刚写完的题塞包里。摸了摸陈南的头。
　　“□□号都给你了，你得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