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夏木长

7、解围

　　为了稳住情况，陈南决定先和老刘聊会儿。等自己冷却下来再回座位。
　　语文老师的气质分为两种，第一种带着被古典文化浸染之后独有的优雅；另一种则是在教坛闯荡多年之后留下的悠然自 得，特别亲民，和谁都能亲切地唠上两句。老刘属于后者。再加上陈南的语文实在是好的一班的众多理工男望尘莫及，所以老刘十分乐意和陈南唠嗑。两个人很快聊得火热，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陈南这篇新的作文。
　　“陈南啊，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啊？”
　　“还好吧，有点，老师。”陈南笑着挠了挠头。
　　“你这个文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啊。不过依旧是好文章就是了。甚至比之前写的还好。感觉情感更分明了一些。”
　　陈南听着没说话，想起来之前看一本文学赏析的书，里面好像提过。
　　苦难是创作的土壤。
　　刚想起来就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只是压力大了点，算苦难么？
　　不过，陈南觉得这和老刘说的情感更分明也许是一个意思。至于更深层的意思，陈南没多想。毕竟写作，是情感的体察。看到什么，想到什么，记录下来，仅此而已。
　　“总之，写的相当漂亮。我很惊喜的看到议论文里能勾勒自己的情感倾向却又不显得主观的。你下节课自己读一下吧，下节课上范文赏析好了。”
　　？？!
　　他感觉自己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红色再次爬满他的脸，一下课白干，还要读作文。
　　他一想到许北和胡叶笑嘻嘻的在他旁边用着他的调调，贱兮兮地读他的作文的样子，他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
　　好像，有点死了。
　　他转头看到老刘一脸确信的样子，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改变主意了。于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拿了作文纸趴回课桌上装死。
　　“你脸好红，咋了？”
　　事实证明，老刘这个决定唯一的好处就是给陈南的脸红找了一个合理合法的理由。
　　“滚。老刘下节课让我读我的作文。已死，勿扰。”
　　“小广告……”
　　“别一天到晚惦记你那个破小广告了，复活不了，死了。”
　　“干嘛？读点自己写的东西不是好事吗，还给我们都学习一下。”
　　呵呵。
　　“你保证你和胡叶和那群傻逼不会嘲笑我么。我的作文将从一篇作文变成家喻户晓的梗在一班传唱。”
　　“许北，你还敢笑。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
　　“你问过这个问题了，有的有的。同情你。”许北笑的愈发开心，干脆往后面的靠背上一靠，看着陈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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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歹装作尊重一下我的情绪呢。”
　　“对不起对不起。就是……”
　　“就是什么？”
　　“没什么。”
　　陈南正烦着，就没往下问。
　　“你真的很不想上去读吗？”
　　“嗯。”
　　“怎么？”
　　“没事，问一下，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别睡了别睡了，快上课了醒醒。那几个睡着的，旁边的人把他推醒。下节课上范文赏析，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陈南。其中平时跟陈南玩得好的兄弟已经开始发出了坏笑。
　　......
　　“老师，我想听周练卷，有些题目感觉不是很能理解。自己订正有点困难。”
　　陈南听到旁边的人如此说。
　　他居然，帮他……躲过一劫。
　　“这样啊，好吧，我刚好带了周练卷，你们也确实考的不像个样子，那还是讲周练卷吧。陈南，你把你的作文拍给我，我 把他打印一下贴走廊上，感兴趣的去看。”
　　陈南出了一口大气，虽然贴走廊上也会被大家看到。但是毕竟高三生活忙，很少有人有闲心在走廊上驻足，欣赏一篇八百字的作文。大部分还是窝在教室里写题，加上之前也被贴过很多次了，也没什么事，所以这件事算是了结了。
　　陈南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旁边那个功臣，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安静地转着笔看着自己的试卷。
　　不知道为什么，陈南感觉除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只能隐约听见忽远忽近的。
　　“咚咚，咚咚，咚咚”
　　其实，上去念作文也没什么，虽说确实是比较羞耻，还容易被传唱。但是，硬要他去的话也是可以的。
　　他同桌只是帮助他避免了一个比较容易尴尬的场合而已啊。只是这样而已啊。
　　没什么大事，但是，他很感动，很感动。
　　陈南开始怀疑自己最近变矫情了。明明自己最近一直有在写随笔记录心情来着。为什么敏感的情绪总是来去无踪，时隐时现，无法彻底疗愈。
　　他打开记录随笔的本子，掀开许北塞给他的一堆便利贴。在一个足够隐蔽的角落，匆匆记下
　　许北，某种程度上，你是我的神。
　　然后迅速那他的一堆便利贴把那一行小字遮的严严实实。
　　陈南后知后觉感觉自己不对。许北好像已经超过了朋友在陈南心中的地位。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敢去思考。他匆匆抽出自己的周练语文试卷，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
　　还好高三要烦心的事情足够多，陈南去了一趟办公室，这件事情就迅速被别的事情占据了。
　　陈南随便吃了点面包糊弄了晚饭，就乖乖拿着物理试卷去老方那里答疑了。
　　果不其然刚把试卷递给老方，就又挨了一顿说。什么上课效率低，不认真订正听思路，理科怎么上得来诸如此类巴拉巴拉的。
　　陈南只感觉耳朵听得要起茧子。最后还是只是朝老方笑笑，抓了抓头发。
　　老方可能看他态度诚恳又肯自己主动来找他答疑，终于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始用正常人可以听懂的方式讲题。
　　-
　　二十分钟后，陈南脑子里塞满了一堆胀胀乎乎东西。一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回教室，一边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
　　人活着为什么一定要学物理？这是个问题。
　　老方又为陈南灌输了一些鸡汤，嘱咐了他一番然后让他赶紧回教室学习。
　　陈南正准备走的时候，文科班的政治老师正好走进办公室，抬眼看到了被折磨的一脸怀疑人生的陈南。
　　政治老师想起了当时还没分科的时候自己就教过陈南。高一的时候，陈南就用艳压众人的记忆速度迅速成功在政治课上被自己记住。后来，高一期末考，那年政治试卷格外恶心，不及格的大有人在，陈南又一次力压众多文科大佬考到了年级第三。
　　于是被热情邀请去班里分享政治学习经验。陈南挠挠头拒绝了。
　　理由是考前没怎么看政治，就是抽了一中午背了之前还没背的四个单元。
　　这玩意儿，不是背了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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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时没强求，但她心里知道这张试卷不是靠死记硬背就能考出来的。里面涉及对许多模块包括世界规律的底层理解。这种试卷能考到这个分，这个名次。绝对不只是记性好。
　　虽然一中午背四个单元好像也不能单单用个“记性好”来概括。
　　可能有的人生下来，就对某种领域有着特殊的感觉。不需要过多后天干涉，从一开始就知道要这么去做。通常人们称之为——天赋。
　　她当时试探性地问了一嘴陈南打算读文还是读理，她说读文的话，其他科目她不能保证。至少政治，她敢打包票，绝对轻松拔尖。
　　陈南当时愣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老师，感觉文科还是太吃内存了，我大概还是读理。”
　　回忆停止，她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政治书招呼陈南过去，“怎么样？最近？看你的样子，理科读的很痛苦？”
　　“对啊老师”，陈南一如往常笑了笑，“这个理科还是太吃智商了。”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打扰你的时间了。快回去自习吧。”她从陈南脸上没有看到明显的挫败感，也放心了些，就乐乐呵呵地也把他打发走了。努力咽下了那句每次看见陈南都想说的“陈南，如果当年你选文科，就会轻松很多。”
　　“好的老师。”陈南转过身，叹了口气。
　　秋又深了。
　　高三最痛苦的就是流水线一般的生活和随之而来，延绵不断的压力和自我怀疑。越是接近终点，每个细小的失误越容易被放大，啃食折磨，消磨着人的自信。
　　生活的重量是不该被押注一般押在一件事上的。
　　陈南内心也不平静。他也不是有多喜欢理科，也不是多擅长理科，也不是多觉得文科无聊不想学，他知道自己选理科是因为怯懦。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一种对现实主义的低头。
　　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不能在文科的领域冒尖，他害怕自己的选择会限制自己以后的选择范围。他不敢赌，他不敢拿自己的热爱和自己想当然看到的天赋去赌选理科伴生的更广阔的选择和更明亮的前途。
　　所以，他其实是个，挺俗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