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一颗清容

2、爸爸好像变了

　　顾望舒从林小岁家的旧院出来，脚步轻快地往巷尾走。巷子里的泥路被雨水泡得软软的，踩上去会陷下去一点，留下浅浅的脚印。他走得很小心，尽量避开那些积水深的地方，生怕把裤脚溅湿了——这是他仅有的两条裤子，另一条还洗了晾在院子里，还没干。
　　巷子里很安静，大多人家都关着门，只有几家的烟囱里飘出烟来，带着点饭菜的香味。偶尔能听见屋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或者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倒让这沉闷的梅雨季多了点烟火气。
　　顾望舒走到巷尾，就看见了自己家的那间老屋。老屋是土坯墙，屋顶的青瓦有好几片都破了，上次下雨的时候，屋里还漏了水，他用几个破盆接着，现在盆里还积着些雨水，散着点潮味。屋门是木头做的，上面的漆早就掉光了，门环也生了锈，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像在跟他打招呼。
　　屋里很暗，即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才能看清东西。顾望舒没开灯，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桌边，把贴身衣兜里的画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铺在桌上。桌上落了点灰，他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然后又仔细地把画纸抚平，盯着那片黄色的太阳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又忍不住弯了起来。
　　他想起以前爸爸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梅雨季，只是那天傍晚出了太阳。爸爸穿着件蓝色的工装服，背着个大大的帆布包，从村口的路上走过来，远远地就喊他“望舒”。他跑过去，爸爸把他抱起来，他能闻到爸爸身上的汗味，还有点水泥的味道，可他一点都不觉得难闻——那是爸爸的味道，是他盼了好久才闻到的味道。
　　爸爸那次回来，在家住了三天。白天爸爸会帮邻居修修坏了的桌椅，晚上就坐在桌边，听他说这一年发生的事。他跟爸爸说，爷爷教他种了点菜，现在菜园里的青菜长得可好了；跟爸爸说，林小岁和苏念春总跟他一起玩，还分给他好吃的；跟爸爸说，他学会了画村口的路，等爸爸下次回来，他就能把画给爸爸看了。爸爸听着，总会笑着摸他的头，说“望舒长大了，越来越能干了”。
　　第三天的时候，爸爸要走了。爸爸从帆布包里拿出块橘子味的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她，说“望舒乖，等爸爸再挣点钱，就回来陪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多好多水果糖”。他含着水果糖，看着爸爸背着帆布包走远，直到爸爸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路尽头，他才舍得哭出来——那糖真甜，甜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从那以后，他就把糖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兜里，想爸爸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他还开始学画画，每天都画村口的路，画路边的树，画天上的太阳，他想等爸爸下次回来，把最好看的一张画给爸爸看。
　　顾望舒把画纸叠好，放进衣兜里，又走到院子里，看了看晾在绳子上的裤子。裤子还没干，他叹了口气，又走回屋里，从柜子里拿出件旧棉袄——有点大，可现在天还凉，他只能先穿着。
　　他坐在桌边，看着屋里的一切。窗外传来的“嗒嗒”声，那是瓦檐上的水珠掉在地上的声音。顾望舒又坐回桌边，开始盼着天黑——以前他总怕天黑，因为天黑了，屋里就更暗了，他一个人会害怕。可今天不一样，天黑了，爸爸就回来了。
　　他就这样坐着，从下午坐到傍晚。天边的乌云慢慢散了些，露出点淡淡的橘色，是太阳要出来了。顾望舒赶紧站起来，跑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只见天边的橘色越来越浓，慢慢变成了红色，最后，一轮夕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把天空染成了金黄色。
　　“太阳出来了！”顾望舒高兴地喊了一声，又赶紧跑回屋里，把画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然后锁上门，往村口的方向跑去。他要去村口等爸爸，他要让爸爸第一眼就看见他，还要把画给爸爸看。
　　巷子里的晚风很轻，带着点槐树叶的清香。顾望舒跑着，衣角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好像能看见爸爸背着帆布包，从村口的路上走过来，笑着喊他“望舒”。
　　他跑到村口的时候，夕阳正好把村口的路染成了金黄色，跟他画纸上的太阳一模一样。他站在路边，睁大眼睛看着路的尽头，手里紧紧攥着怀里的画纸，心里满是期待。
　　路过的邻居看见他，笑着问：“望舒，在这儿等你爸爸呢？”
　　顾望舒用力点头，笑着说：“嗯！我爸今晚要回来，我在这儿等他！”
　　邻居摸了摸他的头，说：“真是个好孩子，你爸爸看见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顾望舒笑了笑，又把目光转回路的尽头。风轻轻吹着，路边的小草轻轻晃着，夕阳慢慢往下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就这样站着，等着，心里的盼头像田里的小苗，一点点往上长。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腿有点酸了，可他还是睁大眼睛看着路的尽头。就在这时，他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背着个大大的帆布包，正慢慢往这边走。
　　“是爸爸！”顾望舒高兴地喊了一声，赶紧跑了过去。
　　那个身影听见他的声音，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顾望舒跑近了才看清，真的是爸爸！爸爸还是穿着去年那件蓝色的工装服，只是衣服上多了几个补丁，帆布包也比去年更旧了些。
　　“爸爸！”顾望舒跑到爸爸面前，仰着头看着爸爸，眼里满是兴奋。
　　顾望舒的爸爸顾振才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说：“走吧，回家。”
　　顾望舒愣了一下，爸爸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他也没多想，只是赶紧跟上爸爸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爸爸，我画了张画给你看，是村口的路，还有太阳，跟今天的夕阳一模一样！”
　　他说着，就想从怀里拿出画纸，可爸爸却摆了摆手，说：“先回家，到家再说。”
　　顾望舒的手停在怀里，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跟着爸爸往回走。他走在爸爸身边，能闻到爸爸身上的味道，除了汗味和水泥味，还有点淡淡的酒味——爸爸好像喝酒了。
　　爸爸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顾望舒赶紧跟上，也不敢再问了。
　　巷子里的晚风还是很轻，可顾望舒却觉得有点冷。他抬头看了看爸爸的侧脸，爸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心里有点慌，可他还是想着，等回到家，爸爸看到他的画，肯定会高兴的。
　　他们走到巷尾的时候，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天空慢慢变成了深蓝色。顾望舒的爸爸掏出钥匙，打开了老屋的门，先走了进去。顾望舒赶紧跟进去，把怀里的画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爸爸面前，说：“爸爸，你看，这是我画的，村口的路和太阳，跟今天的夕阳一模一样！”
　　爸爸接过画纸，随便看了一眼，就扔在了桌上，然后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个酒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顾望舒看着被扔在桌上的画纸，心里有点难过。他走过去，把画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抚平，小声说：“爸爸，我画了好久才画好的，你再看看嘛。”
　　爸爸没看他，又喝了一口酒，说：“别烦我，我累了。”
　　顾望舒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小声说：“爸爸，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
　　爸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说：“喜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你就在家画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顾望舒被爸爸说得愣住了，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这么说。去年爸爸回来的时候，明明很喜欢听他说话，很喜欢看他画的画啊。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眼泪却越流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爸爸看他哭了，更不耐烦了，站起来，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说：“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说完，爸爸就走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顾望舒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画纸，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画纸上，把那片黄色的太阳都打湿了。巷子里的晚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心里也凉凉的。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冷。他慢慢走到桌边，把画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衣兜里，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里屋的门。他心里还是有点盼着，爸爸只是累了，只是心情不好，等明天爸爸醒了，就会像去年一样，笑着摸他的头，跟他说说话。
　　可他等了好久，里屋的门都没开。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天上的星星很少，只有几颗，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跟他眨眼睛。他想起去年爸爸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爸爸会陪他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跟他说天上的故事。
　　可现在，爸爸在里屋，门关着，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觉得好孤单。他慢慢走到晾衣服的绳子边，看了看还没干的裤子，又看了看里屋的门，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就这样站着，直到晚风越来越凉，他才慢慢走回屋里，关上了门。他坐在椅子上，把爷爷的照片抱在怀里，小声说：“爷爷，爸爸好像变了，他不喜欢我的画了，他还说我不懂事……爷爷，我好想你啊……”
　　照片里的爷爷还是笑得很慈祥，可却再也不能摸他的头，再也不能听他说话了。顾望舒抱着照片，慢慢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眼泪。
　　窗外的晚风轻轻吹着，瓦檐上的水珠还在“嗒嗒”地掉着，像是在为这个孤单的孩子，唱一首悲伤的歌。

作者有话说

　　不要磕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