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11、聚灵符

　　莫寻离开后本想前往界阈，然而一阵冷风吹过，他慢半拍地打了个寒噤，不经意间瞟到自己一身白衣才想起来他的衣服还留在老妇人家里。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喃喃自语：“正午，太阳在南边……我是从那边过来……所以……”

　　这边！

　　莫寻转向东北方手掌一挥，与太阳背道而驰大步流星地前进。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找到了一个名为“望溪村”的地方。

　　这村里的路坑坑洼洼，一步能溅上半个裤腿的泥，莫寻站在村口，眼神游移不定地投向远方。直到他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茅草屋顶，才终于坚定了信心。

　　可一脚踏出去，立刻踩了半个鞋跟的泥，他长舒一口气，仰头闭眼，试图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没事的，一下就过去了，不就是泥吗？

　　莫寻睁眼。

　　不行！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快的方法，虽然有可能会吓到别人，但这样他就不会弄脏白衣。

　　莫寻兀地出现在老妇人屋前穿好他唯一一件黑色外衣，从窗户观察屋内。

　　好像不在家？人会去哪呢？

　　算了，这和我又没关系没关系，我瞎操心个什么劲？

　　莫寻想：这不是怜青那种大善人才会在乎的事嘛。

　　目的已达成的“大恶人”转身离开，乘着魔气“咻咻”两下来到界阈前。

　　人界的屏障，他一共穿过三次。六年前从幻境中挣脱后跑了个来回，那时有玖违。第三次是前天晚上，那次是因为怜青。

　　因此，尽管莫寻体内仍旧残存灵力，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屏障接纳。

　　莫寻停在看不见但摸得着的屏障前思考。

　　魔物硬闯会遭到反噬吗？这东西应该和青云山脚的相同吧？

　　不清楚，闯闯看。

　　莫寻定定神，果断一个拳头打出去，存在于他想象中的反噬场景没有出现，且通过的十分顺畅。

　　莫寻有些震惊，震惊之余是无法掩饰的兴致。

　　吼，那他岂不是可以随意跨越两界？

　　这样下来，妖界那些等着拿他人头换赏金的废物，岂不是更奈何不了他了？

　　莫寻摇头晃脑地走进杂居，对惯会颠倒黑白的告示栏看都懒得看一眼，直冲柜台而去。

　　莫寻：“大猫老板，住店。”

　　柜台下突然窜出的猫脑袋吓得莫寻一激灵：“诶呦！”

　　“诶呦啥呀，我是老虎，老虎！我不是猫。”虎笑拿着毛笔在柜台上比比划划，听出他心情不错说话也大胆起来，“再这么叫我把你赶出去！”

　　虎笑登记完随手扔过去一盏灯，说道：“老地方，二楼最里边那间一直给你留着呢。”

　　莫寻接住灯，跳过柜台搂着人肩膀凑到虎笑脸前，好脾气地掐着嗓子道：“谢谢老虎，喵呜~”

　　“莫寻！怪不得那么多人要你的命，你真他猫的活该！”

　　虎笑扯着嗓子对已经上楼的人魔喊叫，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莫寻的去处，反正夹缝禁止一切打斗，这是所有人默认的规矩。

　　至于莫寻，那个疯子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行踪。反正人魔成长的足够强大，也没几个妖能奈何得了他。

　　莫寻靠在床头，一条修长笔直的腿垂在床边晃，一手托起一碗梨花笑，惬意地过上了日子。

　　他将旅店住成了家，尽管他从没把任何一个地方视为家。

　　莫寻喝完了酒躺在床榻上，他蜷缩成一团，不小的个子却只占据了床榻的一半。尽管衣服已经被清洗的干净，但隐于布料之下的伤痛仍在叫嚣。

　　可他懒得处理，只想先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但又偏偏在此时，不知身处杂居的哪位富贵人家正在驱动灵石，一丝一缕的灵气居然往他身体里跑。

　　莫寻烦躁地坐起身，一头秀发乱成了鸡窝，他随意揉搓两下，随即为自己周身设下了一道屏障。

　　然后，莫寻不管体内已经乱成毛线球的两股真气，先四仰八叉地睡了个够。

　　他这些天简直像头农忙时期的耕牛。先是在密不透风地追杀中成功逃窜，好不容易来到夹缝这个安全区，可紧接着就遭遇了来自怜青的骚扰。

　　尽管莫寻打定主意跟怜青一宽两散，却耐不住怜青是个一根筋的傻子，尤其这傻子看了场说是烟花实际更像是霓虹雨的虐杀场景后，居然还一门心思地把他带到了人界。

　　莫寻实在不想和正道扯上关系，他莫名其妙得成了人魔，又莫名其妙地沾上了一堆血仇。在妖物眼里他都如此可恨，到了人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所以他只得浪费一点休息时间找到玖违，让那只该死的蠢狐狸带自己穿过界阈。

　　可悲就可悲在玖违正好作乱玩乐，他自己也根本没有尝试过独自来往人界，因为不想白跑一趟，他只好就这么留下来。

　　但留下来也没能休息成。

　　因为怜青着实阴魂不散。他被迫跟着参与进这场闹剧，中途居然还因为怜青的！怜青的生死大事和玖违打了一架。

　　他真是想想就头大。

　　啊，还有无缘无故追着他跑的灵气。

　　想起这个莫寻的头更是大了两圈，他一个结了魔丹的人魔，灵气天天追着他跑作甚啊？

　　害得他直接失控差一点彻底魔化，万幸他执念够深，虽然那个时候脑子里仅剩杀念，怜青却依旧名列前茅。

　　不过经此莫寻同样发现，梨花笑可以有效压制魔气也不是因为这酒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只是因为他对这种食物没有抵抗力，吃了喝了会心情舒畅而已。

　　就像现在，莫寻将梨花笑喝出了安神香的作用，睡得正酣。

　　不过他到底还是受剧痛惊醒。

　　莫寻筋骨脉络皆由魔气占据，原本一小撮的灵气也成不了大气候。可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连同莫寻体内都遵循着这一定理。

　　杂居那位富贵人家可真是富贵，莫寻迷迷瞪瞪都睡了两天，这活祖宗仍在不死心地驱动灵石，哪怕是一丝一缕，到了这时候也汇成了山川湖海，莫寻随手设立的屏障被攻破，灵气尽数进入了他体内。

　　灵气妄想为他重塑筋脉骨髓去除杂质，可莫寻是何许人也？他的筋脉全是“杂质”。

　　杂质们兢兢业业地奋起反抗正途，这余威震得莫寻眼都还没睁开，就先一步体会到了屏障的惨痛。

　　他不得不放弃睁眼这一步骤，闭着眼睛坐起身，紧闭着的唇瓣溢出了血，鼻子里的热流也不断外涌，甚至就连耳朵也不曾幸免。

　　他死死咬住牙根，已经到嘴边的吸气声硬是让他咽回了肚子里。

　　莫寻赶忙展开神识感知自身，经脉处无一不在开展一场无声无息的战斗。他像是夹杂在两位没有理智的宿敌中间，使出了浑身解数劝架也无济于事。

　　灵气还在增多，魔气也不堪示弱。

　　莫寻实在无法，只能调动魔丹收回体内自由自在的魔气，再结上一道密闭的空间，又摊开掌心向外释放灵力，灵力外化成物，结出了一株碧绿清脆的小树苗。

　　莫寻强行物理分割了这二位天敌，这会儿总算安定下来，脑子里却只想拽着在杂居使用灵石的神秘人物，随便去个什么地方，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可他这个愿望没能实现，等他彻底解决完自身异样时，那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也许是终于发现自己的灵石，居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吧。

　　莫寻苍白着脸坐在满是血迹的床榻上，他这次倒是没有一点失控的迹象，兴许因为魔气也自顾不暇了吧。

　　他后背已经湿透，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海里打捞上来的一般，到了这时，他也不敢轻易使用魔气传音，翻遍储物戒指才翻出自己的传音牌，言简意赅地写上“杂居速归”四个大字。

　　莫寻一手托起那盆灵树，一手抓点灵力向屋内挥洒，眨眼间就焕然一新。然后他盘腿坐好调理自身，顺便静待玖违的到来。

　　玖违来得很快，不过深更半夜发出去的消息，天才蒙蒙亮她便赶到了，除了证明他二位之间的关系不像传言中，那么对立以外，也说明了玖违此刻实属无聊透顶。

　　“怎么了？怎么了？你不会要爆体了吧？”

　　玖违驾轻就熟地推开莫寻的房门，一进门先被这铺天盖地的灵气抱了个满怀。

　　“嚯！这不是不能杀人吗？”

　　玖违反手关上门，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碗甜酒，她端着酒碗对床榻上的莫寻好奇地观望，震惊地发现一件事。

　　“你七窍流血了！”玖违瞬间凑到莫寻面前，动物的本能让她嗅来嗅去，“好像还没死，真遗憾啊。”

　　莫寻淡定地张开眼，无语道：“你不能盼我点好？”

　　玖违切了一声，坐会到桌前摆摆手：“叫我干嘛？你要开始去找共生石了吗？”

　　莫寻摇摇头，问道：“有没有一种东西会让人一直吸收灵气？”

　　玖违闻言，脱口而出：“聚灵符？可那东西是青云山那帮人搞出来的，早就禁止了吧。”

　　莫寻：“为什么会禁止？”

　　玖违摇头道：“不清楚，但听说用了聚灵符的修士战斗力会瞬间暴增。可能有什么副作用？”

　　莫寻下意识将手指放在嘴边啃咬，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吸收灵气？再这么下去我根本都用不上共生石。”

　　玖违抽抽鼻子，脑子里灵光一闪。

　　玖违：“有啊！这得找巳隐，内小偷就喜欢把自己围成个圈，挂人手腕上偷东西，她肯定有办法！”

　　莫寻眼睛一亮即刻要走，他看着坐在桌前不动的玖违疑惑道：“走啊，你怎么不动？”

　　玖违眼珠一转，翘着二郎腿优雅地对莫寻比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个条件。首先，我只管带你去找她，其余的我不管。其次嘛……”

　　玖违话音一转：“就算真的有办法，这也就是个缓兵之计，所以，你赶紧找共生石吧。”

　　莫寻听着狐狸撒泼一样的话语，摊开手：“第一，可以。第二，我也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没到死的时候。”

　　玖违“啧”了一声，翻出一个白眼。虽然身体语言充斥着不满，但她很诚实地抬手打了个响指，率先走进着面前幻化出的光圈。

　　莫寻跟着她走进去，来到一处幽暗的森林，玖违指着前面阴森森的山洞说道：“你进去吧，她就在里面。”

　　莫寻刚要抬腿往山洞里进，里面突然传出一道尖锐的声音：“死狐狸你还敢来？！”

　　与声音一齐出来的，还有一道冲玖违精准而去的魔气弹。

　　玖违灵敏地跳到莫寻身后躲着，不顾莫寻的意愿拿他当成了盾牌。

　　山洞里的雾气向两边散开，一位蛇身人面的女人缓缓爬出山洞。

　　这一头暗绿长发的人便是玖违口中的小偷惯犯，巳隐。

　　巳隐“嘶嘶”地吐着舌头，一双竖瞳远远的盯住了莫寻身后的玖违。

　　玖违却是反手将莫寻往前一推，喊道：“这可是你敬仰的人魔大人，你就这个态度，你放肆！”

　　莫寻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若不是巳隐吐着舌头向他逼近，他真想回头骂一句孽畜！

　　当细腻光滑的蛇尾爬上莫寻脖颈时，他除了身体有些僵硬，还有些微微发抖。

　　这冷血动物也太冷了！

　　巳隐：“你是人魔？”

　　莫寻浑身冒着寒气，僵硬着点点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你除了弱一点，和他没什么不同。”巳隐偏头看了看躲到石头后面的玖违，“你倒是聪明。”

　　玖违藏身的石头也被击碎，她只好抖了抖自己的储物戒指，倒出来一堆有的没的。

　　“别生气，我这不是来还东西了嘛。”玖违把倒了一地的物件推向巳隐预备冬眠的山洞里，指了指莫寻，“他好像中了聚灵符，你看看有没有法器解决一下？”

　　巳隐深深地望了莫寻一眼，绕着他转了几圈，掌心向上凭空变出两个手环，将其递到莫寻面前，说道：“拿着吧，兴许有用。”

　　没等莫寻接过，玖违先跑了两步拿在手里把玩，好奇道：“这是什么？”

　　“有用就是了。”

　　巳隐轻飘飘地瞟了一眼玖违，转身要走。

　　莫寻忙喊住她：“巳隐！那孽畜嘴里说的人魔大人是指钟止汀……额，大人吗？”

　　巳隐幽幽转身，莫寻见她一双闪烁着阴冷的眸子默默改了口。

　　巳隐：“你还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同为人魔，莫寻却总是抗拒着这一事实，妖界多年流亡，他自以为已经不再向往正义，可每每怜青出现，都能轻而易举地扯断他理智的神经，他歇斯底里地否定，又迟迟不肯落下最后一击。

　　巳隐可以在莫寻身上感受到一股很是熟悉的气息，也正是因此，她对莫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耐心。

　　“你知道，人魔和妖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人先天便有灵智，修仙途中走火入魔，因此成为人魔。可你们并不纯粹，也就注定走向沉沦。”

　　善恶混沌，远比一条路走到黑要煎熬得多。

　　“……那你还真是自夸。”

　　“你们人族想得太多、太复杂，正义的不纯粹，邪恶的不彻底，接受不了深埋内心的恶，就无法坦诚地面对自己。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以为魔气是什么？它没那么大本事，有什么必要如临大敌呢？”

　　“那你们呢？你们就可以坦然的看着残忍的世界不作为？妖界群龙无首，各个物种内斗不说，居然还想扰乱凡间。”

　　玖违在一旁不满地上蹿下跳，还没开口反驳就被巳隐打断：“妖和人有什么不同吗？于人有益奉为神，于人无益判为妖，我们也生活在这个世界，凭什么活该永生永世被困于此？”

　　巳隐轻笑一声：“倒是我看走了眼，你和他还真是不同。固执的孩子，这里不适合你。”

　　他彻底看清黑暗，你倒是还信任着人族。

　　巳隐打道回府，算是下了逐客令。

　　玖违将两只手环扔到莫寻身上，重新幻化出光圈。

　　再次回到杂居的小屋，莫寻戴上手环，盘腿在床榻上坐好，极其缓慢地引入灵气，再慢慢解封魔气，试图让这对宿敌和平共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寻颤抖着手去抓桌上的酒坛，酒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没过多久便只剩下一个空坛。

　　他摇摇晃晃下到二楼，途中还差点滚下去，千难万苦地来到柜台，敲了敲桌子：“老样子。”

　　虎笑了然地一点头，转身忙活去了。在此期间，莫寻来到告示栏前，一条条的看下去，除了常年在榜的钉子户、他自己和一些芝麻大点的屁事以外，他在告示栏看见一个眼熟的名字。

　　莫寻整个人一愣，几乎是撞到告示栏上，他径直扯下那张雇佣，先盯着名字看入了迷。

　　赵梦舟……他想，这不是怜青的妹妹吗？

　　好像就是这三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