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12、梦舟

　　湖里乡的宴席没有被这个小插曲破坏，楚朝瑶等人在他们离开后反复向众人解释。

　　楚朝瑶：“大家不用担心，刚刚那人我们也都认识，是吧?”

　　楚朝瑶尽量稳住众人，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李阳。

　　李阳震惊于楚朝瑶的说辞，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林洛生接上了话茬。

　　林洛生：“没错，那人和怜青是老朋友了，不用担心，他们俩……嗯，他们俩有点私事要聊，对，有点事。”

　　众人被她一言他一语安抚地放下心来，继续热热闹闹地庆祝起来。

　　李阳不知所以地把林洛生拉到一边：“为什么这么说？怜青不见了！那可是人魔！”

　　林洛生压低嗓音叹了口气，回道：“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不知道。你有信心找到人魔的行踪吗？也没有。我们只能相信怜青，他既然说了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更何况，还有皓安在呢。”

　　提起皓安，李阳简直要蹦起来：“你还知道皓安也不见了啊！十几岁一小毛孩子，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

　　林洛生睁大眼睛，略显无语的解释道：“就是因为皓安也在，所以我才不着急啊。你不会没看出来莫寻根本就不会对皓安怎么样吧？”

　　“啊？”

　　林洛生对他这迟钝的观察力无力吐槽，推着李阳去看敲锣打鼓地舞狮换换心情。

　　一直到舞狮表演走向结束时，怜青和皓安才回来。

　　而这一次，怜青彻底没了参加宴席的兴致，饭桌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食之无味，敲锣打鼓的舞狮激不起他的兴致。

　　他尽量摆出一副容易让人相信的真诚样子，将所有前来关心的都敷衍过去。

　　敷衍行事的过程还算顺利，除了醒酒没多长时间的李阳仍然一直往他旁边凑以外，着实没有任何困难。

　　还好李阳让赶来的林洛生三言两语激起了别的斗志，至于是拼酒还是追着皓安询问，怜青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他恨不得调动整个脑细胞去分析，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想不通莫寻这个人。

　　尽管那人嘴上说着不一样，可那人来到人界的行为举止，一切的一切都都在告诉他，没有什么不一样。

　　怜青抄起酒碗，仰头干了口闷酒。

　　你希望我如何面对你呢？对曾经的你视若无睹，草率地拿你当敌人对待吗？

　　明明是你在否定我们共同经历的过去，是你在否定自己。

　　怜青脸庞爬上红晕，没成想过去了这么久，先前喝的三碗酒还没被他强大的消化系统代谢掉，导致他只是一碗酒下肚就已经天旋地转。

　　这还是他头一次体会到醉酒的感觉。仅仅一刹那，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怜青脑袋一垂直直磕在桌沿上睡了过去。

　　“咚”的一声响，在将近结束的安静宴席上尤为明显，引得周围人全都注目而视。

　　楚朝瑶对着酒量奇差的怜青几次想要抬手扶额，最终还是关心队友的心占了上风。她给林洛生递了个眼神，示意洛生给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弟喂颗醒酒丸。

　　林洛生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让他睡会儿吧。”他看向已经站到怜青身旁的李阳，对楚朝瑶说，“让李阳背他回去。”

　　楚朝瑶：“啧，你就欺负李阳有瘾。”

　　林洛生指指自己脑袋笑着说：“没办法，我师哥傻。”

　　林洛生慢悠悠来到李阳身边假传“圣旨”，他满脸写着真诚说道：“师姐说让小怜多睡会儿，还要麻烦师哥把小师弟背回青云山了。”

　　李阳没有半分怀疑，当即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交给我了！”

　　林洛生绷着张脸点点头，看都不敢看李阳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皓安抬眼左右看看，琢磨清楚后也低着头不说话了。

　　开春宴临近尾声，以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乡民无一人提前离去。胡佑带着身旁两人向楚朝瑶等人走来。

　　胡佑停在楚朝瑶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在楚朝瑶地搀扶下起身，身旁二人立刻捧着五块刻有他们各自名字的木牌上前，木牌翻过来，是一个“佑”字。

　　胡佑：“仙人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这块护符还请您一定收下。它会保佑您们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楚朝瑶们收下那块护符，与这里道了别。

　　怜青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只是在傍晚忍受着头晕脑胀醒过来时，枕边多了一块木牌。

　　怜青揉着脑袋起身靠坐在床头，一只鲜活的赤鸟被他放在手心抚摸。赤鸟面对的方向就是莫寻此刻所在的方向。他透过窗户看过去，当然明白莫寻此刻身在何处。

　　那是他曾走过无数次的路，可现在却有点不敢走了。

　　莫寻想给他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己，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坠魔至今，真正的莫寻会是什么样子的。

　　魔气到底会使人变成什么样呢？古往今来，人族修士堕落成魔的很少，反而是妖族更多，到了怜青这一代更是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魔。乾德国土上，最常出现的妖魔便是狐妖，可他们甚少能与其进行交谈。

　　至于人魔……

　　除了百年前自青云山叛逃的钟止汀，就只有如今的莫寻了。

　　以往对于魔物的印象总是与失控、罪孽分离不开，可怜青与莫寻纠葛六年，没觉得人魔有什么失控的罪孽，反倒是妖魔失控更多。

　　可妖魔中，也有像狐妖那种从未失控的存在。

　　怜青揉着脑袋抓狂，这会儿不仅头晕脑胀，还开始疼痛难忍了。

　　他在床上躺好，整个人都蒙进被子里，懒得找人帮忙解决头疼的问题。

　　怜青想着魔气，想着莫寻，他将欲裂的脑袋护在胳膊中间，又开始想狐妖，想钟止汀。

　　他自我折磨地把出现过的魔物想了个遍，到了还是没想明白魔气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反倒把自己想睡了过去。

　　早晨天一亮，怜青就打着哈欠出门练功，上午跟着楚朝瑶习剑，下午追着师父师叔答疑解惑，晚上再跑去图书阁翻阅想查明的资料。

　　凡间没有大乱的日子里，也就这样无趣，与之前没什么两样，怜青仍旧偶有一两次借口下山，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特办处小队修炼得越发刻苦。

　　他们好像莫名进入了一种比拼的状态，今天你多练了两次剑，明天我就要多画两张符，上午你研磨了一本医书，下午我就要多看两本法书。

　　由此可见，他们着实是被妖魔的修炼的速度深深打击，进入了一种堪称执念的阶段。

　　最后还是师叔柳沐云，他震惊地发现自己一天居然能看见李阳七次！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柳沐云拽着自己师哥苏沐风劈头盖脸地对五个不省心的小崽子劈头盖脸一顿骂才制止了这股不良风气。

　　挨完骂的当天，怜青拖着沉重的身子沾床就睡。第二天天一亮，他一伸懒腰，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

　　收拾完成后，怜青腰不酸腿不疼地推开房门，惊愕地发现特办处小队不包含自己在内的其余四人全都背着他开起了小灶。

　　楚朝瑶这个剑修居然画起了符，本该画符的李阳抱着一本医书啃，林洛生也不再捣鼓他那些个千奇百怪的药丸，居然跟皓安学起了法术。

　　还好皓安仍旧还是在结印，等等！

　　那小崽子为什么拿起了剑啊！

　　怜青猛地关上门。

　　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变了啊！

　　怜青拍了拍自己的脸，确认清醒过后再次打开了门，门一开四张大脸齐刷刷地出现在他眼前。

　　啊啊啊！

　　他大喊一声，浑身冷汗地惊醒。

　　他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本想下床倒杯水喝，却不成想一歪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呜哇！”

　　怜青四脚朝天地摔下床，再爬起来时那人影却依旧没有消失。

　　他眯缝着眼睛去看，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莫寻？”

　　莫寻一身黑衣站在怜青床头，夜晚的笼罩下只能模糊地看见他消瘦的身形，唯有一只血瞳在黑暗中隐隐发亮，渐渐地，红光消失了。

　　莫寻晃晃手收回怜青做噩梦的根源，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醒不过来了，睡得还真够肥头大耳的。”

　　怜青揉揉摔疼的膝盖，在床头另一边起身。他抬手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不亮整个屋子，却足够让他察觉到莫寻身上的平和。

　　怜青：“你怎么进来的？”

　　莫寻低笑了一声，回道：“青云阁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吗？有谁不能来？”

　　“可是……”

　　“你这么喜欢问无聊的问题吗？”

　　莫寻的语气又开始不耐烦，六年前他狗屁不懂的时候就能进青云山遛尾巴了，怎么这人现在还有这种疑问？

　　等等，莫寻看他一眼，这不会是困扰了他六年的事吧？

　　莫寻叹了口气，屈尊降贵地解释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体内两种真气共存吗？妖界的屏障我都能过，你们这一样的破玩意儿就不能？”

　　怜青本来没对他的回答抱有希望，闻言，用一种“你居然真的会回答”的目光看向莫寻，这一看，他震惊地发现莫寻的眼睛居然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怜青：“诶！你的眼睛……”

　　莫寻故作没听见他的话，转身靠坐在留有余温的床头问道：“我听说你们有聚灵符。那是什么原理？”

　　怜青靠到床头另一边，老老实实答道：“聚灵符是由一位已故的前辈所作，不过我们早就将聚灵符视为禁符了。”

　　不等莫寻发问，怜青继续说道：“因为使用过它的人不论何时何地都会一直吸收周围灵气，就像一直在密闭酒坛里添酒，总有一天酒坛会炸的。”

　　怜青用一种“你明白了吗？”的眼神询问，得到那人地点头后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寻拧着弯眉若有所思，直到怜青问了第二次才回过神来。

　　莫寻：“没事。”

　　“怎么就没事？”怜青有些发急，直接伸手探查莫寻的情况，等探查到他体内一片祥和的状态时，一时慌了神。

　　“你用了聚灵符？！”怜青侧身抓住莫寻手腕，“还是两种真气一起修炼？！你这会出事的！我带你去找师祖！”

　　莫寻挣脱开怜青的手，斜着眼瞪他：“找师祖，找师祖，找什么师祖？！我又死不了。”

　　“可是你……”

　　“闭嘴！”

　　莫寻没好气地打断怜青想继续发问的心，沉入自己的思考中。

　　怜青对着莫寻盘腿坐着，两只手把裤腿攥成了一团，这会儿盯着莫寻与六年前无异的脸，也开始思考。

　　聚灵符是在混战结束后才归为禁符的，那怎么可能会有人拿到聚灵符呢？

　　他试着想了想，可除去收获了头晕脑胀什么结论也没有，于是只好转为关心莫寻此刻的身体状况。

　　“你身体有没有觉得不适？筋脉会痛吗？你上次失控是因为这个吗？在青云阁不会继续吸收灵气吗？你现在还会受魔气影响吗？我们还是……”

　　莫寻偏头看过去，带着缅怀的眼神看得怜青渐渐没了声息。

　　他不禁哑然失笑——怜青啊，我伤你那么多次，你竟然还在关心这些。

　　莫寻转了转手腕上的两个手环，想到了巳隐的话。

　　我不纯粹吗？那怜青，你……还真是无妄之灾。

　　莫寻面对那张同以前别无二致的脸，答道：“没有，目前不痛，大概是，现在不会，影响不大。”

　　最后一个问题，怜青虽然没有问完，但莫寻知道他想问的是，我们还是不是同袍。

　　莫寻看着旧日挚友紧紧抿着的唇线，轻声说道：“我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大抵也算不上同袍。”

　　说罢，他不再关注怜青耷拉下去的脑袋，转而拿出储物戒指，从中拿出被揉成一团的宣纸扔到怜青身上。

　　纸团砸到怜青右肩落在他盘着的双腿之间。怜青抚平纸团问道：“这是什么？”

　　莫寻似笑非笑，待他看清纸上内容方才开口。

　　“我查过她了，前朝公主赵梦舟，皇宫里的小家雀，估计连皇城根都没出去过几次，怎么会光明正大的在杂居贴这种东西？”

　　连名字都不知道遮掩一下，真不知道该说是她天真，还是该谴责某个大善人愚蠢。

　　“我来跟你说一声，我会护她周全的。”莫寻起身作势离开，“还有啊，杂居已经有妖买你们的命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他不远万里地跑来扰乱怜青的睡眠，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又自顾自地消失不见。

　　当然，莫寻是有过思考的，他堂堂一介人魔，总也不好在青云山大摇大摆。不过他自玖违有失偏颇的口中听来的青云传闻与实际相差甚远，自然也不会知道，青云并非如他所想的冷漠淡然。

　　莫寻走了，怜青只好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发呆，他落在右耳旁的手背传来丝丝温热，也引得他勾起了唇角。

　　莫寻跑这么一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找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玖违会不知道聚灵符的存在吗？

　　至于梦舟……因为赤鸟，他收集到了莫寻的气息，刻意用了些手段，让只有莫寻才能看见，如若莫寻不帮，他自然会帮忙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如若莫寻准备帮忙，那他们迟早都会见面的。

　　可他专门跑这么一趟……

　　怜青蹭了蹭暖和余温的被子，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他想，只是为了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已经不再受魔气控制了吧。

　　既然莫寻会来帮忙，那梦舟，这个小丫头在昭国境内，最后的游历也算是有了保障。

　　怜青想到那位可怜的公主就是一番唉声叹气，那是他于凡间，最后的一位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