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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讨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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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声嘹亮的鸡鸣破开云边的第一道霞光,怜青吸吸鼻子打出一个喷嚏。
他睡眼惺忪地下山,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衣,顺手用几根小木棍为一朵十分有礼貌的龙胆花直起了它的脊背。
高处果然是不胜寒啊,连小花都冻得缩成一团。
怜青没有飞回去,毕竟低落着心情回去总归是不太好,他一路欣赏着美景,强迫自己,缓缓把莫寻抛掷脑后。
等回到湖里乡,才发现今天的湖里乡真是热闹,天才蒙蒙亮,各家各户早早地换上一身粗制布衣,杀鸡地杀鸡,宰牛地宰牛。
当地有才艺的老年人忙着擦拭自己的锣鼓;年轻女子抱着各式朴实无华的食材穿梭在阡陌之中;年轻男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准备不多时的表演;小孩子们你追我赶地玩闹,连着皓安也加入其中,好不热闹。
怜青虽然看得满脑袋雾水,倒也不耽误他兴致盎然地混入其中偷师学艺。
他一会儿跑到老人身边敲敲鼓打打锣,一会儿混到舞狮队伍里闹出点不大不小的篓子。等到再想找他,他早就又顺着香味看得两眼发直,口水直往肚子里咽了。
怜青把自己的状态调至最高,上蹿下跳地加入湖里乡难得在秋天举办的开春宴。
开春宴,顾名思义是对新一年来临的庆祝。春季万物复苏,一切都是新的开始,男女老少都拿搬出自己的拿手绝活,敲锣打鼓地舞弄雄狮,将气氛推向高潮,再端出自己的拿手好菜,祈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暖阳渐渐高悬,乡里粗壮的木桌上摆满了佳肴,蒸白鱼鲜嫩欲滴,红烧猪蹄油亮诱人,望不到尽头的长桌香气四溢。乡民换下附上油烟的粗制布衣,换上一身整洁的衣物接连入席。
胡佑站在长桌中间清了清嗓子:“乡亲们,大家好!今天咱们还能聚在一起办这么一个粗制滥造的开春宴,多亏了我身旁的这五位仙人呐!咱们仙人虽说是赶时间,但咱们总得让人家吃饱了喝足了地走,是不是?”
胡佑话音刚落,乡民中爆发出一声震天地的:“是!”
“感谢仙人救命之恩!”
“仙人万岁!”
“仙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胡佑摊平两手示意安静:“咱们今天,就先吃饭,后舞狮!大家都吃好喝好!”
随着胡佑一声定音,宴席正式开始。
前来道谢敬酒的乡民不尽其数,怜青酒量不好,喝下三杯后余下的皆以茶代酒,倒是楚朝瑶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不见其醉意。
李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莫名起了攀比心,死活要和林洛生比个高低。怜青静静坐在一边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比赛添柴加火,直到最后敬谢的乡民敬完一圈,这两位的比赛仍旧没能分出高低胜负。
李阳一拍桌子又拎起一坛酒,他满脸通红在原地走出一个凌波微步仍旧不肯善罢甘休,林洛生微微一笑在储物戒指中摸出他提前备好的解酒丸扔进嘴里,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与李阳比拼。
怜青一向习惯咬着下唇憋笑看好戏,实在憋不住了他就会转过身放纵一下面部肌肉。
而这次转身,还没等他放纵,一个熟悉的面孔先撞进他眼眸。
怜青努力睁了睁眼,莫寻已经消失不见,好像他看见的那人不过只是一个幻觉而已。怜青脸上没了笑意,转回身的时候恰巧又看到皓安鬼鬼祟祟地不知从哪偷了一碗酒。
这孩子……
怜青无奈地摇摇头,正欲向前,莫寻却突然出现抓住了皓安拿酒碗的手腕。
不是幻觉!
怜青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他的动作太大,同时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林洛生眼疾手快地又摸出一颗解酒丸塞进李阳嘴里,李阳脑子嗡嗡响,看见莫寻后下意识地在手边去摸佩剑。
可他刚刚醒酒,脑子不慎清醒,竟抓起了桌上的蒸白鱼!
鱼刺深深扎进手心,李阳“嗷”的一声将白鱼扔回桌上,总算把他那糊涂的脑袋扎得清醒了些许。
这个小插曲没能勾起莫寻半分注意力,他抓着皓安的手腕拽着人后退,乡民不知道他是谁,竟然真的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莫寻!放开他!”
怜青出声呵斥,莫寻退一步他就跟着进一步,处于他身后的楚朝瑶等同样跟上一步。乡民听见怜青的话,瞬间自发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莫寻圈起来,警惕着这位不速之客地一举一动。
莫寻转手扼住不断挣扎的皓安脖颈,小孩儿失去了氧气的来源,两只手扒着莫寻的小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而那条小臂却不见松动分毫。
莫寻听不见怜青地呵斥一般,他微低着头,黑发随意地垂落,大半张脸都隐匿其后,隐隐约约能看见的眼神自下而上狠狠盯住怜青,像是淬了毒的箭镞,带着毫不掩饰的血光,远远刺向怜青心里。
“怜青,我来找你了。”
怜青额头布满汗水,他看着在莫寻手下几乎变成紫茄子的皓安,心脏紧张地怦怦跳个不停。
“你怎么了?”怜青继续上前,声音都带上忐忑,“你松开皓安,他喘不上气。”
莫寻沉默了两秒,居然真的放松了手臂。
“让他们都滚,或者你跟我走,不然所有人全都给你陪葬。”
“我跟你走。”
莫寻话音刚落,怜青立刻接上话茬,生怕晚一秒钟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惨案。
怜青双手背后飞快地留下几个让队友放心的手势,然后在莫寻挥出的一片黑雾中不见了踪影。
楚朝瑶看着消失不见的三个人懊恼地一甩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但她们选择相信怜青,毕竟照怜青自己所言,莫寻算不上敌人。
或许只是昔日老友的悄悄话呢?楚朝瑶拧着眉头安慰自己,准备回到青云山后就全方面加强修炼。
不然太被动了,完全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
“怜鱼”被“莫刀”带着来到了一处花开漫野的梦幻王国。云雾笼罩在四周,透过云雾,清晰可见红遍漫山的高山杜鹃,偶尔还能看见夹杂其中的雏菊,更多的是怜青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山间清风拂过,带起层层波澜。
怜青还沉浸在这样一副梦幻之中,莫寻却是果断丢下皓安,如猛虎扑食一般裹挟着风声的右拳直冲怜青面门。
怜青狼狈地侧身躲过,迎面又是一记鞭腿,他躲闪不及,直直飞出去五十米。
莫寻手持飘零走出一道笔直,他走到怜青面前时,怜青捂着剧痛的侧腰趔趄着起身。
怜青:“你怎么了?”
莫寻实在不对劲。怜青翻身躲过劈砍的一剑,退到距他十米开外的花丛中。这次怜青终于看清了他两只一模一样的血瞳。
“莫寻!你冷静一点!”
怜青嘴上喊着,手上果断唤出了他的山河随时准备反击。
莫寻似是已经屏蔽周围所有嘈杂,他对怜青的话充耳不闻,脚尖轻轻点地凌空而起,他手腕一转,挥出一道弯弓状的黑色剑气。
怜青抬手将山河横挡于身前,剑气与之碰撞掀起一股席卷山间的气浪。
怜青借势而起躲过莫寻直刺一击,他在空中转了个高难度的身,速度不减反增地冲向莫寻。惯性使然,莫寻继续向前撞了近五米方才止住脚步回身。这一回身,怜青便稳稳将人抱在怀里。
怜青抱紧身下穿着一件中衣就乱跑的微凉身体,心想:这么看来,失去理智也会让人实力减弱。
他抬手扔走两把碍事的佩剑,把自己视为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在了莫寻身上。
莫寻一时无法,终于想起来被他抛到三百里之外的魔力,他费劲巴拉地掐手诀,周围的高山杜鹃瞬间长出数不清的旁枝细柳缠上怜青。
“皓安!皓安!快来帮忙!”
怜青的手指被一点一点地掰开,他赶忙叫嚷着一旁才缓过来的皓安。
皓安听见那边的撕心裂肺,赶忙起身双手交叉十指交叠勾连,转瞬结印。
微风轻柔地拂过,花瓣触碰发出细碎的“簌簌”声,似是一场舒缓的旋律,带去宁静与慰藉。
而莫寻左眼血色也渐渐褪去了。
但即使如此,他冷漠地抬眼,看向身边侧茎缠满身的怜青。
莫寻:“你还能动吗?”
怜青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莫寻的眼睛摇了摇头。
莫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他从怜青身下逃离,蹲在一旁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他脑子里仿佛年久失修一般的“杀了他”仍旧敬业的循环往复,他不耐烦地甩甩手心黏上的花瓣,从自己储物戒指里拎出一坛梨花笑。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入肚,浸湿了前襟。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剩下莫寻“吨吨”地喝酒声。不多时,喝酒声连同那道惹人厌烦的声音消散,莫寻撂下还剩小半坛的酒,顺手举到赶过来坐到旁边的皓安眼前。
“喝吗?”
来者恨不得把头摇成个拨浪鼓:“不了不了,您喝,您喝……”
莫寻想起在这之前偷腥的皓安,带着明显调笑地瞥他一眼:“也对,小屁孩子喝什么酒?”
皓安被那道直白的目光盯出点无所适从,他两脚虚浮地找了个地坐下装木头。
于是莫寻又把视向转去怜青,怜青仍然没有挣脱那些禁锢他的侧茎,甚至连一点想挣脱的迹象都没有。他悬空地挂在距地面二十公分左右的空中,还努力地仰头用一双满是无辜地眼睛向莫寻传递求助信号,试图唤起那人一分的垂怜。
“十年过去了,你找人求助的方式一点都没变。”莫寻单膝跪地身体前倾到怜青眼前,眼里满是嘲讽,“还是这么天真。”
和刚认识的那会儿一样,惹了麻烦以后永远顶着一双“对不起,我错了”的眼睛在他面前晃,可偏偏那个时候的莫寻最吃这一套。
那个时候儿……呵!
莫寻起身将目光从那张清秀的面庞上移开,拍了怕身上的灰准备去往夹缝再买些梨花笑。
他真是受够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怜青连忙将自己解救出来,挺身挡在莫寻面前:“你刚才好像很想杀了我。”
皓安在一旁缩着身子当鹌鹑,想起先前多次的见闻,内心腹诽:难道仅仅只是刚才吗?
莫寻简直看见怜青那个蠢样子就要犯忌讳,他冷着脸一扬下巴:“滚!”
怜青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你现在还想杀了我吗?”
莫寻低头,眼神从那只抓着他的纤长而有力的手开始上移,停留在让他啼笑皆非的脸上。
“你怎么还是这副傻样?”莫寻挣开抓着他的手,“怜青,如果我说我想让这里变成你的坟墓,你就可以站着不动让我打到死吗?呵,你不会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变回从前吧?你有认真看过现在的我吗?”
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可怜青只是看着他,用他一向惯有的包容:“我不动,你会吗?”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
怜青的话又没说完便被打断,他的话似乎总是会被打断,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完整地传达过自己的感受。
“所以呢?能证明什么?证明你是一个足够善良、足够感恩的人吗?还是可以证明,你现在拥有的师门、朋友、本事,都是因为你足够善良?因为你怀揣的理想足够伟大?怜青,你什么都有,一直都是。”
莫寻像一只瞄准了目标的毒蛇,非要“嘶嘶”地吐出所有的恶意才肯罢休:“可我不是。我没有你那些多余的情谊,也没有你那么愚蠢的理想。战争一天不结束,牺牲就一天不会停止。可你想过没有?战争为什么存在?因为你打从心底想要保护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私心,私心是不会被满足的。今天想要土地明天就想当大官,欲望越滚越大,所以战争当然不会结束,生命也不会有人在乎。除了你,和那些被放弃生命的可怜虫。”
“怜青,这个世界上没有弱者存活的空间,弱者没有价值,压根也不配活着。”
莫寻充满恶劣语气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进怜青的耳朵里,怜青没有反驳,没有不耐烦,他只是静静听着然后记在心里,等到莫寻结束他的讥讽以后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只是这疑问似乎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怜青:“你还没说会不会杀了我。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对你还有价值吗?”
莫寻有些怔愣,回神后略过面前的人就要离开。
“既然你不会杀我,那你能不能听我说说话。”怜青重新绕回停住脚步的莫寻面前,“你说的总不会有错,你一直也都看得很清楚,可这和你坠不坠魔也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你是不是,太看重坠魔这件事了?在夹缝,你总想着让我看清你,看看你现在是一个多无恶不做的邪祟。”
怜青扒住他的肩膀:“可是你以前,难道不是和现在的你一个想法吗?莫寻,湖里乡能无一人牺牲,你功不可没。世间难得和平,总有人要为之努力,你以前会救人,现在不也……”
“那我以前也会杀人吗?无辜的、弱小的、动动手指就能掐断脖子的。”
莫寻推下肩膀上的沉重,万分冷静地开口。
“等等!莫寻!喂!”
怜青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烦躁地拨弄自己头发。
但莫寻心情还算不错,至少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按照以往,大抵在怜青挡在莫寻去路时就会一巴掌呼过去再跑个没影了。
皓安置身事外地亲历了两位有点莫名其妙地争论,旁观者清地想清楚了一个事实。
“小哥,莫哥是不是很讨厌我们?”
“或许吧……我不知道。”怜青露出一个苦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