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共白头》春日晞

10、第9章鬼市

　　地牢里，不成人样的献陵王瘫在牢房一角，须发沾连成一片混着血迹，上好的袍子四处绽开，皮肉翻飞。

　　赵珌险些没认出来，若不是这偌大的地牢只有这一个活物。

　　走至近处赵珌瞳孔一缩，那破烂衣摆遮蔽下竟是赤条条的裸露大腿，亵裤早已掉在腿弯处。

　　之所以现在才察觉，只因那大腿和全身一样，烙印遍布血肉模糊，泥土掺着血水辨不得最初颜色。

　　赵珌没往那处再瞧，也不想知道那东西还在否，忍住恶心抬脚踢了踢人。

　　可惜没醒，差人弄了碗井水过来泼在人脸上。

　　地上的人惊醒瞬间便立刻蜷缩着身子，慌忙用手杵地拖着下半身往里缩，脸上干涸的伤口浇了水开始带着血渍往下掉，表情里满是惊恐。

　　赵珌尽量忽略被他动作磨至脚脖子的裤头蹲下来问:“献陵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敢公然作反，就没想过会有如今后果吗？”

　　缩着的人没回答，双眼空洞无神在那儿瑟瑟发抖。

　　“你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的底牌是什么？为什么死到临头都不拿出来?”赵珌总觉得不对，又不是刚继承爵位，献陵王当真有这么愚蠢?

　　“只要你肯说，我就让你痛快去死。”这个条件诱惑还是很大的。

　　对面的人果然有了反应，牙齿残损的嘴嗫嚅着开始咿咿呀呀，可就是没有一个清晰的吐字。

　　赵珌睨着眼朝内里看去，舌头还在。

　　又问了几次都等不到清楚的回答，赵珌甩袖走了。看人现在这样，待再久也不会有结果，章豫王下了死手。

　　待事情处理的差不多，赵珌押送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献陵王回京复命。

　　-景和十二年七月

　　献陵王以谋反论处被斩首示众，章豫王越权擅杀革职查办禁足三月。

　　“不得不说这是件好事，一箭双雕。”苏雪说。

　　顾羡:“这件事太过蹊跷了，莫名爆发莫名结束。”

　　“他们怕是在内斗吧。”苏雪问。

　　顾羡点头，“就是不知为何而斗，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不惜损失一王的助力，明明只要等着八校尉攻下，献陵王也必死无疑的。”

　　苏雪也不解:“一定是有不能让赵将军也就是陛下知道的事情，所以抢在之前动手。”

　　“到底是什么呢？”苏雪喃喃，若有所思。

　　“哎呀，我这春兰长得不错嘛！”苏雪和顾羡被屋外的声音唤回思绪。

　　苏雪一听就知道是太傅，撒丫子跑出去问:“小老头你怎么来了？”

　　太傅佯作生气，面色不好的问:“我不能来?”

　　“不是啊！”苏雪赶紧解释，“就我不是刚从你哪儿回来吗？”为了不引人注意太傅很少来这里，顾羡更是很少上太傅哪儿去，都是她两边跑。

　　外面太阳有点晒，太傅围着小院转了一圈赶着进屋前说了句:“天气热起来了，来看看你缺不缺物件，要不要添置点什么。”

　　苏雪差点信了。

　　“太傅这里坐”顾羡知道太傅来定是有事要说，添了茶放置对面。

　　太傅收敛逗弄的心思，坐下便说:“你父亲之事有进展了。”

　　顾羡神色一凝，当即坐下:“如何说?”

　　“最后这味毒材找到了，是蝶麻。”

　　“蝶麻并不常见，只产于南方，有专门的供货渠道，因其侵蚀血肉这等独特性质被管控严格，非达官显贵所不得。”

　　靠在门边的苏雪闻此心生疑惑，挠头不解道：“侵蚀血肉也算不得独特吧?据我所知，绿矾油不仅能侵蚀血肉，连坚不可摧铜墙铁壁在其面前也无所遁形，也没听说受管控呢？”

　　“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了”太傅说:“蝶麻侵蚀血肉的同时还能致幻昏迷，长期使用成瘾难戒。”

　　谁不想一直呆在迷幻美梦里呢？所有遗憾都能再度拥有，所有结局都随“我”心而改，所以，戒不掉。

　　“试想想，这东西在市场流通开来，怕不是国破家亡天下大乱。”太傅不敢想边说边暗自叹息，但他没察觉到已无人在听。

　　顾羡在太傅前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就愣住了。苏雪听到“致幻”二字时就心中大震不自觉看向了顾羡，仔细观察着顾羡的表情心下担忧。

　　太傅还在说：“一查到是蝶麻，先是惊讶后又觉得好像除了它也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于是我让人顺藤摸瓜，终于在京都找到了有售的地方。”

　　“刚探子来报，今夜地下城鬼市将售。”苏雪抬头，顾羡回神的瞬间这句话就传进了耳朵。

　　*

　　“七月半，鬼门开。”一打更人操着拉风箱般凄厉刺耳的吟泣远远走来。

　　“不外出，不远游。放河灯，照幽冥，烧纸钱，祭先祖。”

　　天低云暗，夜风扫林嘶嘶簌簌，时候已不早，四下都没什么人，只有护城河内烛火通明，随波荡漾。

　　提着个白灯笼的打更人擦着顾羡身角而过，眼神若有似无的往一旁苏雪身上落。苏雪浑身不适，感觉那眼神阴森怪异，不像好人。

　　“七月夜，莫回头——”还没两步远，打更人突然放大声量高声大唱，回声从四面八方笼过来，苏雪吓了大跳，耳膜都在振动。

　　有病啊！苏雪想大骂，回头却不见人踪影了。

　　跑的倒是快！

　　天色又黑了层，苏雪抱着顾羡的胳膊紧紧攥着，忍不住问:“还有多久能到？”

　　“马上到了。”顾羡说。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苏雪就看到了竖在路边草丛里的牌子，一根棍插在旁边挂着个大红灯笼。

　　牌子上写着“鬼市”两字。

　　进市的路格外难走，泥点子都打在了半身，两旁是比人还高的草挤的路不叫路。

　　左手一拨右手一扫，生生把怕鬼的苏雪给忙忘了。

　　远远听到了声音，两人迈大步子。

　　进了内里，苏雪才真正见识到地下城的样子，不似想象的差也没那么好。

　　穿着不怎么样还带着补丁的男女老少们在高声吆喝，摊子紧挨这摊子，仅留着三五人并排可过的道子在中间。

　　各处红白灯笼高挂，亮晃晃的下方，人声鼎沸。

　　脚下是看不清了，苏雪兴奋却也还记着事，紧跟着顾羡没敢乱跑，随处下脚。

　　鬼市商品价低可钱购，价高只能以物换物，凡欲得稀奇之物者，必备稀奇。

　　这是规矩。

　　所以他们把太傅的绿蝴蝶抱来撒网了，得去寄存处取。

　　鬼市内不许斗殴，出了市界就没人管了。早些年界外劫盗匪首众多，带稀奇之人常常还没进来就被劫了。有幸进去换得所需之物，出来也可能被抢。

　　所以鬼市有了寄存处，所带之物交予一定费用均可寄存运送。久而久之，大家为了便利也就在寄存处开辟一场地来换物。

　　他们知道目标不在随处可见的摊贩上，顺着人流方向前行。

　　从外围潮水般的人群中挤进，一栋高楼矗立在眼前，饶是生活在京都的繁华里的两人，还是不免被震撼。

　　楼阁连绵耸入云端，层台累榭红漆楹柱，窗格和屋脊雕刻精美，檐角高啄均坠着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圆月高悬当空。

　　奇怪的是这高楼两侧各挂一色的灯笼，半侧红半侧白，平添诡异。

　　“诶，好久不见啊！王兄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哪比得上你的啊，李兄快带我去开开眼吧。”前方两个穿着不俗的人说笑着往里走。

　　“这儿！这儿！”门口一少年朝着两人方向使劲挥手，背后出来个叼着草双臂枕头的年轻男子。

　　“找了半天没看见你，跑哪去了？”少年催促着人也朝里走。

　　放开视野，周围三五成群者，两两作伴者，单人独行者都来来的朝楼里进，苏雪二人也不在门口逗留。

　　楼里面也自是别有一方天地，苏雪算是开了眼。她数了下大概十楼以上就没见到人了，猜测下面十楼便是交易场所，以上估计就是寄存物品处。

　　顾羡随手朝旁边逮了个路人问，不巧正是刚刚那个少年。

　　幸好叼草那人不在，顾羡想，就那人身形和姿态来看，武艺不凡，警惕心也高，刚刚怕就注意到他们二人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准备换个人逮。

　　谁知那少年是个自来熟，苏雪更是个貌取人的，两人已经聊上了。

　　“你知道上哪儿取寄存的东西吗？我第一次来，啥都搞不清。”苏雪满脸愁容的问。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敢说没几个人比我还了解这些!”少年大放厥词侃侃道来:“寄存的东西嘛，只需要将凭证交于这儿的管事就能拿。不过要是拿来换东西的，一般都拿着牌子去换，确定要换了双方再去取。”

　　“这儿以十为界，上储物，东西越是贵重放的越高；下易物，同理为之。你们要换什么？我可以给你们看看要去几楼。”

　　“我们想用一盆名贵的牡丹换味药材，家父人到老年治病急需，多方打听才寻到这儿来。”顾羡接过话头对少年说。

　　少年偷偷后撤了一步，眼神里破天荒的带着点警惕，他朝苏雪望去见苏雪点头让他放心才思索着说:“名贵的牡丹吗？那便去二楼吧，名花能换的东西应该都在二楼。”

　　二楼吗？听到这儿苏雪有点小失望，还以为起码都是三楼以上呢，毕竟绿蝴蝶她喜欢的不得了，竟然在鬼市这么廉价。

　　“是豆绿牡丹。”顾羡适时补充道。

　　少年没反应过来:“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雪赶紧跟着说:“对对对，是豆绿牡丹！绿色的！绿蝴蝶你知道吗？就是绿蝴蝶！不是白的黄的，是绿的！”

　　少年被苏雪殷切的目光盯着有些无所适从，绿蝴蝶?

　　“啊！啊！啊！我知道了，是绿蝴蝶！绿色的牡丹！”少年循着记忆和想象反应过来，“那这可不是一般的名贵啊！”

　　“对呀！”终于有人认识到绿蝴蝶的价值了，苏花匠大喜。

　　“三楼。”

　　“啥？”苏雪沉浸在喜悦里还没高兴半刻就被“三楼”两字当头砸下来，直接眼冒金星。

　　“不是，这可是绿蝴蝶啊！”

　　“对呀，绿蝴蝶。”少年说。

　　“你再说几楼？”苏雪不死心道。

　　少年面不改色:“三楼。”

　　对一个花匠最大的打击莫过于不识货了，苏雪心碎。

　　老老实实去三楼。

　　“认识么你?”叼草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身边问。

　　少年理直气壮:“不认识啊。”

　　“但谁让那姐姐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

　　叼草的男子嗤笑一声，盯着苏雪二人离开的方向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