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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疑团莫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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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啜泣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空荡的走廊尽头,西装革履的男人独自坐在长椅上,手中紧紧捏着那份病危通知单,指尖用力到泛白扭曲。
他有钱,可以支付最昂贵的医疗费,延续那个男人的生命。
可童年那个被强行扼杀的愿望,就像一根深扎进肉里的毒刺。
每支付一次账单,那根刺就往更深处扎去,带来绵延不绝的恨与痛。
可那偏偏是他的父亲……那个亲手葬送了他梦想的父亲。
他要如何抉择?
沈希声看准时机,对阮绡红低语:“现在需要有人去吸引他注意力。你最合适。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回去。”他感到那股抽离感正在加剧,仿佛多停留一刻,身体就会变得更加沉重。
阮绡红眉梢一挑,唇角勾起明艳的笑:“美人计?懂了。”
她迅速掏出小镜整理了一下容颜,深吸一口气,瞬间切换成一副温柔关切的模样,步履轻盈地走到梁老板身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位先生,您看起来好像遇到了很麻烦的事?需要帮忙吗?”
梁老板抬起头,看到一个束着高马尾发丝如海藻般微卷的漂亮女孩,像一株突然闯入这冰冷绝望空间的野蔷薇,鲜活而夺目。在空寂无人的深夜走廊,这份陌生的关心让他恍惚了一瞬,竟鬼使神差地开口:“有些……心事。”
他一开口,那沙哑钝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嗓音,便清晰地暴露出来——那绝对是声带遭受过严重损伤后才有的声音!
“或许……可以和我说说?”阮绡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同情,认真履行着拖延的任务。
就在梁老板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谢映如同鬼魅般贴近墙边阴影,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蜿蜒而出,精准地缠绕上了梁老板脚边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旧牛皮行李箱的搭扣。
巧劲一扯一拉,搭扣应声弹开,箱盖微微启开一条缝隙。
丝线灵巧地探入,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手指,迅速从里面勾出了一个用旧布包裹着的小物件,闪电般缩回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无声无息。
梁老板沉浸在与阮绡红的短暂交谈中,毫无察觉。
三人迅速退至楼梯间无人的角落。
谢映展开那块旧布。
里面是一件有些破损的蓝色旧练功服,尺寸偏小,显然是少年的尺码,布料粗糙,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汗渍和反复摩擦留下的磨损痕迹。
沈希声的指尖刚一触碰,就感到一种异样的吸吮感,仿佛这件旧衣本身就在贪婪地汲取着接触者的情绪和执念,与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些强烈波动隐隐共鸣。
“这款式……和云莺那件很像。”沈希声目光一凝,强压下那怪异的感觉。
“难道梁老板他……暗恋云莺?”林钟的猜测石破天惊。
谢映继续翻动,练功服下面,压着一本页角严重卷边的旧日记本。翻开内页,那青涩却无比熟悉的字迹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和中午他们看到云莺焚烧的残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日记里断续记录着: “今日又因练功晚归被父亲责打,罚跪祠堂……”
母亲哭诉,说我唱戏让她在邻里抬不起头……” 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的委屈和固执的坚持。
而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扭曲狂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喉咙好痛……像火烧……润喉糖……为什么……”
沈希声再次触摸那件小尺寸练功服,那股吸吮感更明显了,一个画面猛地撞入脑海——十一二岁的男孩,在烈日下满头汗水,一遍遍咬着牙练习着步法,眼神倔强而专注……紧接着,是比在梨园感受到的更强烈、更真实的汹涌执念:“只要我努力,一定可以成名……一定可以赢得满堂彩!”
他再次触摸那本日记,那个男孩痛苦地捂着喉咙,绝望嘶吼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那股强烈的不甘与绝望瞬间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迷雾骤然拨开!
沈希声猛地抬头,瞥了一眼梁老板的方向,那股源于梨园之外的不适感越来越强,他急声道:“叫阮绡红回来!我们有重大发现,必须立刻回去!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久留!”
谢映指尖微动,透明丝线不仅将衣物日记原路送回箱内,更在撤回时极轻地拉扯了一下阮绡红的衣角。
阮绡红心领神会,立刻找了个借口脱身。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目光无意间扫过梁老板随手放在椅上的病危通知书,患者姓名栏“梁宇”二字让她猛地一怔——
梁宇?这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她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异样感,但不及细想,迅速隐入走廊转角,与三人汇合。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溅起的土腥味和城市特有的湿冷气息。
沈希声四人在回去的路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雨滴带来的冰凉触感打湿了肩头和发梢,脚下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光影,每一步都带着逃离现实的仓促。
冰冷的雨夜中,四人带着身体不断加重的不适感,疾步返回那座被甜蜜花香和血腥规则笼罩的梨园。
真相的轮廓,正在迷雾中逐渐显现其狰狞而悲凉的形状。
越靠近梨园所在的区域,周围的街景似乎越发安静。
然而,当他们一步踏过那道熟悉的、朱漆剥落的月亮门,回到梨园地界的瞬间——
所有和雨相关的潮湿感与冰冷触感,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彻底隔开。
园内一片干爽。
青砖地面干燥如常,甚至反射着院内过于明亮的虚假月光。
空气里依旧是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糖果味花香,没有一丝一毫雨水的土腥气。抬头望去,梨园上方的天空是几天来没有任何层次变化的丝绒般蓝黑夜幕,根本没有半片雨云!
他们四人猛地停住脚步,愕然地回头望去。
月亮门之外,景象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依稀还能看到远处街道上朦胧的雨丝和昏黄的路灯光晕,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水汽。
那雨景,如同投射在墙壁上的一段无声电影。
而门内,是干燥而完美的梨园。
谢映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刚才在医院外被雨水打湿的衣料,此刻竟然完全是干的! 仿佛那场冰冷的夜雨从未存在过。
阮绡红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干干净净,没有沾上半点泥泞。
沈希声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干燥而“洁净”,与刚才医院外湿冷新鲜的空气截然不同。
一种源于认知被彻底颠覆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们。
“雨……”阮绡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门外那模糊的雨景,又指指脚下干爽的地面,“……停了?”
“不……是这里……根本就没下过雨!”一种冰冷的悚然包裹着林钟。
谢映眼神锐利如刀,缓缓道:“不是没下过……是那雨,根本落不进这里。”他环顾四周这完美得不真实的花草建筑,“我一直觉得这里完美得不真实,从来没想过,也许这里和外面根本就是两个被割裂的世界。”
沈希声沉默着,那件尺寸偏小仿佛能吸食执念的旧练功服,发旧的日记本,梁老板那沙哑受损的声带,以及记忆中那个痛苦地捂着喉咙绝望嘶吼的男孩影像……所有线索在谢映说出“两个世界”那一刻轰然碰撞拼凑完整——一个可怕的关于身份替代与偏执囚笼的真相,缓缓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梁老板就是云莺!”沈希声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揭开了这匪夷所思的真相。
时间仿佛变慢了。阮绡红脸色凝重地补充了一个关键事实:“我瞥见梁老板手里攥着的病危通知单……上面的名字是……梁宇。”
梁宇?
这个名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劈入三人脑海!
那个祠堂里,被供奉的两个牌位之一!
“所以小笙没有说谎,那确实是云莺的父母!”林钟恍然大悟,但更深的恐惧随之攫住了他。
“这里是梁老板用强烈的执念,从外面世界中割裂出来独立运行的‘梦境牢笼’。”沈希声继续道,思路越来越清晰,“在这里,他实现了幼年无法实现的理想,成为了完美的‘云莺’。所以这里的‘云莺’才会如此害怕失败,害怕被超越。”
“梁老板是因为嗓子被毁不能继续唱戏,所以构建了这个虚构的世界,来完成自己无法达成的愿望?”林钟试图总结。
“但是他的恨意是为了什么?我看到他的嗓子好像是出了事故才会哑掉的。”沈希声回忆着那个画面,突然,日记本里的一个词闯进了他的脑海,“润喉糖!他的嗓子是被润喉糖毁掉的!”
“所以,云莺怕我们超过他,也用同样的润喉糖想毁掉我们的嗓子。而他自己吃没事,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虚构出来的完美幻影,本身就不存在‘嗓子’这个东西。”谢映顺势推理,解开了之前的疑点。
“没错,”沈希声慢慢将线索捋清,“这个地方的桌椅,牌位,承载的都是幼年梁老板的执念——他想靠唱戏出人头地,赢得所有人的喜爱,就像现在的‘云莺’一样。这里的‘云莺’并没有经历那场嗓子被毁的噩梦,他是梁老板一个永远醒不来的美梦。”
“我们如果不化解梁老板真正的执念——不仅仅是成名的渴望,更是对毁掉他嗓子之人的恨意,就会一直被困在这个梦里。外面的世界,我们根本待不了太久。”林钟皱眉,意识到了更深层的困境。
“不止如此,”谢映揭露了更惊骇的事实,“每晚的演出都会有人死掉,等我们都死光了,这个依靠执念和‘养料’维持的噩梦恐怕会崩溃,届时不仅宿主会死,我们也活不了。”
“梁老板的嗓子究竟是被谁毁掉的?这应该是他破除执念最关键的症结。他身上的恨意很重,我们贸然出手刺激,恐怕他会发生变异。”沈希声点头并冷静地分析,以他的经验来看,每个执念深重的副本宿主都有异化的风险。
“变异了就干掉他,就像我们干掉那个院长老头一样。”阮绡红一听到变异就全身兴奋,刚刚那点认知上的恐惧被战斗的期待一扫而光。
“干掉宿主?”谢映嘲讽地勾起嘴角,“那我们是真出不去了,等着给他陪葬吧。”他的余光始终看向沈希声。关于毒害梁老板的人,他心中已有模糊的计较,但有些黑暗的答案,或许需要他的沈医生亲自去发掘去理解。
“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必须正面会一会梁老板。”看到大家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沈希声最终给出结论,自己率先躺到了床铺的角落。
皎洁的月光亮得惊人,透过窗棂洒在每个人脸上,像一层冰冷无形的薄纱,将他们紧紧捆缚在这虚假的安宁中,几乎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