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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规则现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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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每个人重复云莺所示。唱、念、做、打。”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压得人耳膜生疼。
他枯瘦的手指率先点向沈希声:“你。唱方才那句。”
沈希声面色平静地上前一步,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架势端得十足。
谢映抱臂在一旁瞧着,眼中带着惯常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然而,沈医生一开口——
“我本是泥——中——雀~~~偏想凌霄——上~~~哎呦喂——”
调子跑得仿佛脱缰野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旋律诡异得自成一派,在正确边缘疯狂试探,却又坚决地不肯重合!硬生生将一曲壮志凌云的唱段,嚎出了驱魔辟邪的惊人效果。
严九龄那万年不变的刻板脸上,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周围的玩家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直抖。
谢映先是猛地一愣,随即嘴角开始失控地向上扬起。他极力想忍住,但胸腔震动,肩膀微颤,不得不飞快低下头,用手抵住额角,堪堪掩饰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笑意。
——这世上竟有人能把戏曲唱成这个模样?他的沈医生,真是……宝藏。
沈希声推推眼镜,一脸学术般的平静与无辜回视严九龄,仿佛刚才制造噪音的不是他:“是您让我唱的。”
严师傅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裂纹似乎又深了一分。他沉默一瞬,冷硬道:“换‘做’。演示‘怯懦谷中踟蹰行’那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师兄”要全面崩盘时,沈希声再次上前。
只一瞬,他周身气场骤变。
眼神凝起,他背脊微弓,那弧度并非佝偻,更像一张柔韧的弓,他极佳的骨相与修长的线条在素色水衣下清晰可辨,宽肩细腰,紧致的练功夫甚至可以勾勒出他的肌肉轮廓,一种极致的矛盾在他身上爆发开来——柔韧与力量,脆弱与倔强,退缩与渴望,让他整个人充满了隐忍的脆弱美感。
此刻的沈医生与方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唱腔判若两人!
严九龄盯着他,纯黑得近乎无光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困惑?他最终只是冷硬地吐出评判:“分入‘做’组。”
谢映抱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他知道沈希声只是在认真演绎角色,但看着那柔韧却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如何诠释“沉重”,看着那截微垂的脆弱脖颈如何表达“挣扎”,看着那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如何演绎“恐惧”……每一个细节都像羽毛,精准地搔刮在他心尖最痒处。
他喉结微动,原本含笑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变得深暗而专注,里面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探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强烈吸引后燃起的暗火。
沈希声走回他身边,轻声提醒:“到你了。”
谢映猛然回神,眼底瞬间恢复清明,快步上前,唇角一扬,又是那副清澈又略带软糯的无害模样:“师父,我念白可好了!”说罢,不等严九龄反应,一段慷慨激昂的独白已脱口而出,充满了少年人对艺术的纯粹追求与渴望登临云霄的热切,情绪饱满,字字清晰。
严九龄审视他片刻,点了点头:“可。入‘念’组。”
阮绡红紧接着跨步而出,绛红色高马尾利落一甩:“师父,我打戏好!能分‘打’组吗?”
严九龄那双缺乏焦距的黑眸仔细扫过她匀称的身段,肌肉线条流畅而蕴含力量,点了点头:“演示‘攀越绝音峰’。”
阮绡红身形霎时如一道红色闪电,拳脚生风,腾挪闪转间将一套高难度动作使得精准有力,飒爽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严九龄颔首:“可。”
最后是林钟。他上前,并未刻意拔高嗓音,声线或许不够明亮高亢,却自有一种稳定清晰却能穿透混乱直抵人心的力量,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理性与坚定意志。
严九龄沉默片刻:“入‘唱’组。”
在师父继续考核其他人的间隙,谢映凑近沈希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尾音裹着未尽的笑意:“沈医生,你这‘声’、‘形’分离的功夫,真是练得登峰造极啊。”戏谑的语气倒像发现了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
沈希声面不改色,同样低声回应,语气是一本正经的学术探讨:“大脑皮层对听觉信号与肢体运动信号的处理区域本就不同。看来我的听觉反馈机制存在显著先天缺陷,而小脑及运动神经控制能力尚属良好。”
谢映看着他那一脸“我正在严肃分析病例”的表情,眼中的兴味与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挑眉,笑得更加放肆,声音压得更低,气息几乎拂过沈希声耳廓:“怎么办,沈希声,你这样真是……可爱得要命。”
沈希声对上谢映那双含着笑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他脸上还挂着浅淡笑意,手却快如闪电,一下掐住谢映半边脸颊,指尖微微用力,语气温柔却带着威胁:“再笑一声,拔了你的狗牙。”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沈希声那双因薄怒而愈显清亮的丹凤眼,瞬间点燃了谢映心中那团暗哑的火。
他猛地伸手,燥热的掌心包裹住沈希声还未及放下的手腕,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只要哥哥喜欢……随便拔。”
沈希声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异常的温度和那股毫不收敛的兴奋,下意识猛地抽回手,转身快步走向“做”组的方向,只留给他一个看似镇定自若的背影。
只是那白皙的耳根处,似乎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绯色。
十二人分组完毕。
严九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下达任务:“今日排练,《登凌霄》第一折——《凡尘惊鸿》。”
训练正式开始。严九龄如同最严苛的监工,穿梭于各组之间。他那双瞳孔颜色极深,近乎纯黑,缺乏正常的光泽与焦距,看人时不似在看活物,倒像在审视一件器具是否完美无瑕,尺寸分毫不得差错。
压抑的气氛在甜腻的花香和机械的戏音中弥漫。每个人都在严密的监视下,重复着枯燥而艰难的训练动作,神经紧绷如弦。
突然,“做”组中一名男子在练习“凌云”于怯懦谷中行走的那套复杂“圆场”步法时,脚下倏地一个踉跄,步法错乱,身形摇晃不定,显出了剧本要求之外的真实“怯懦”。
严九龄的脚步蓦然停下。
整个院落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所有声音,包括那循环不休的吊嗓和胡琴声,都似被无形的手扼住。
师父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轻易压过一切杂音,钻入每个人耳膜深处:
“如此简单的步法都做不完美……何以登上凌霄,受世人仰慕?”
话音未落,他袍袖一拂!那截水袖竟仿佛骤然被赋予了阴毒的生命,如一条无声窜出的苍白蟒蛇,迅疾无比地将那男子紧紧缠绕!水袖急速收紧,男子猝不及防,被勒得双眼暴突,脸色迅速由红转为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越缠越紧的绸布。
严九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对瑕疵品的厌弃。那水袖仍在持续收紧,杀意凛然。
沈希声离得最近,瞳孔骤缩。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端起旁边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杯清水,快步上前,姿态恭敬地递到严九龄面前,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师父,您喝杯水,消消气。我会督促他好生练习,绝不再出错。”
严九龄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纯黑的无机质眼睛盯住了沈希声。
片刻的死寂。
枯瘦如同鹰爪的手伸了过来,接过了那只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一股极致纯粹的杀意如冰针般刺入他的神经,冻得他浑身一僵,几乎动弹不得!
这绝非恐吓。严九龄方才是真的意图——他想杀了那个男人!
整个梨园落针可闻,所有玩家屏息凝神,冷汗涔涔。
终于,严九龄漠然移开视线,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摆。
那条索命的水袖如同失去生命般,倏地松脱,软软垂落在地。
那名男子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大口喘息,脸上惊魂未定,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严九龄看都未看他一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脸色发白的“学徒”:“继续练习。今晚,梁老板会亲临。尔等……好自为之。”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笼罩下来。众人死里逃生般暗暗松了口气,却无人敢真正放松,训练得越发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触怒师父的就是自己。那甜腻的花香仿佛更加浓郁粘稠,缠绕在脖颈之间,令人呼吸不畅。
死亡的规则,已悄然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