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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枯树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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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阴冷的病房,沈希声久久无法平静,院长那贪婪饥饿的眼神和沸腾的药锅景象在他脑中反复交织。
他将自己的推测清晰地告诉两人,“从最初的问脉筛选‘优质材料’,到用契约剥夺神智制造‘药引’,这是一个完整而恶毒的培育流程。‘药引’一旦‘成熟’就会被立刻投入锅中炼成所谓的‘大药’,再逼我们这些‘病人’喝下,蓄养药引,往复循环。在他那疯狂的长生梦实现之前,这个吞噬生命的循环绝不会停止!”
谢映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揉搓着,仿佛要碾碎无形的敌人,声音里淬着冰,“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宿主’破局,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炼丹炉里下一味‘药’!”
“顾言!关键一定在顾言身上!”沈希声也感到了那迫在眉睫的、令人窒息般的危机,那个男孩的执念是穿透这一切迷雾的关键。
护士在日落前准时送来四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汤药。
夜幕如同沉重的幕布再次落下后,沈希声的意识再次被拉入那片由共感编织的领域。
他又一次“看”见了顾言。
那个瘦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男孩,正蹲在院中那棵唯一的、早已枯死的歪脖树下,用一双满是泥土和细小伤口的手,徒手挖掘着什么,动作急切而又绝望。
沈希声心急如焚,想靠近,想帮他,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无形的枷锁钉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第四天清晨,整个医院静得令人心慌,那是一种被抽空了生气的、死寂般的宁静。
前来问脉的人稀稀落落,比昨日又少了一大半,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们自己孤寂的脚步声。
护士带领他们前往院长办公室时,突然用那甜腻得发假、毫无起伏的声线说道:“昨天签了协议的人,今天都已经治愈出院了哦。真是值得高兴。你们也要加油呢。”这冰冷的“喜讯”让三人后背发凉。
院长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如同怪兽合上了嘴巴,彻底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室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被严密拉拢,只有桌角一盏古旧的绿罩台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昏黄光晕,将一切笼罩在沉重而压抑的阴影中。
空气里混杂着更浓重的怪味:除了混合着苦药与酒精的难闻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
陈腐甜腥气息。
院长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今日显得极不平静。他没有立刻让三人坐下,枯瘦如鸟爪、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急速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脆响,节奏混乱而焦躁,暴露着主人内心的极度不宁。
他的呼吸也比以往急促许多,胸膛轻微起伏,喉咙里偶尔发出极轻微的似乎是被浓痰堵住的嘶嘶声,像是破旧的风箱。
“坐。”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来回摩擦。
阮绡红第一个坐下。
院长似乎想伸手去拿脉枕,颤抖的手肘却不小心将桌边一叠散放的文件扫落在地,纸张恰好散落在沈希声脚边。
沈希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最上面那张纸,是一份格式标准的医院死亡记录。
姓名栏上,清晰地印着:顾言。
死亡原因:多器官急性衰竭。
右下角,是院长龙飞凤舞的、熟悉的签名,和一行仿佛带着寒意的小字日期——五年前。
沈希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席卷了他!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院长投来的目光。那眼神异常锐利,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迫切,不再是医者的审视,更像是…一个饿极了的屠夫在冰冷地打量砧板上待宰的羔羊,计算着从哪里下刀。
他极力控制住指尖的颤抖,强迫自己伸出手腕。
院长冰冷且微微汗湿的手指搭上来,但那指尖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和毫无章法的按压,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与迫不及待。
就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沈希声在此刻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几乎要沸腾出来的、急不可耐的焦虑狂潮——
“快了…就快了…”
“药性还差最后一点…最关键的‘引子’…”
“等不了那么久了…这循环太慢…太慢!”
“人不够…材料不够…还需要更多人…更多!”
愤怒与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希声!院长已经彻底疯了!
院长那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挤出一个贪婪得令人作呕的笑容,让人脊背发凉的声音充满了某种蛊惑式的急切:“你们这样…好得太慢了…拖延下去于病情无益。明天,明天就去签了契约吧,签了…立刻就能‘痊愈’了…就能‘出院’了…”他将“痊愈”和“出院”这几个字咬得异常重,充满了暗示。
三人退出那间令人窒息办公室时,谢映最后回望了一眼。
昏黄如烛的光线下,他似乎瞥见院长那一小片从旧式立领中裸露出来的脖颈皮肤上,竟然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油腻的、暗绿色的鳞状纹路,随着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那鳞片竟然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闪过一丝令人极度不适的冰冷微光。
“他等不及了!”沈希声呼吸急促,指尖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宿主真是他?执念就是这该死的长生?那我们怎么办?直接动手杀了他?”阮绡红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里带着紧绷的焦灼和跃跃欲试的战意。
“恐怕没那么简单。”谢映的声音异常冷静,如同冰面下汹涌的暗流,“我怀疑他早已开始非人的变异。这个副本里的怪物,包括他,恐怕都是以‘蚀王虫’散逸的能量为食才变成这样。”
“蚀王虫?就像上个副本那棵成精的柳树一样,这里也有一个能量核心?”沈希声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分析着。
“对。我怀疑…核心就是那口锅。”谢映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走廊的昏暗,投向天井方向,“那口‘锅’为了能持续吸收院长疯狂炼丹产生的庞大执念能量,绝不会让他真正炼成所谓的长生药!它需要的是这个过程,而不是结果!”
“他的执念滋养了核心。”谢映冷静地分析道,提到“杀怪物”时,声调竟微妙地扬起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兴奋和嗜血,“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找个机会,试试看能不能物理超度他?”
“杀怪物?这个我在行!是时候让姐姐展示真正的实力了!”阮绡红马尾一甩,利落地戴上她的特质格斗手套,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摆出一个迅猛的格斗起手式,眼中燃烧着战意。
沈希声看着瞬间达成“暴力破解”共识的两人,无奈扶额,“…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厘清顾言的线索,我认为那是破局最关键的一环。”
“我听希声哥的。”谢映瞬间切换回那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还非常自然地往沈希声身边靠了靠,表明立场。
“好吧好吧,听沈医生的。”阮绡红收起架势,挠挠头,“那下一步怎么办?”
“去院子里找那棵唯一的枯树,我‘看’到顾言在树下埋了东西。”沈希声回忆着昨夜那模糊却深刻的景象。
果然,三人在那棵枝桠狰狞的枯树下,掘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边缘卷曲、字迹稚嫩却因泪水浸泡而泛黄晕开的信纸,和一个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旧九连环。
当沈希声的指尖触碰到它们的瞬间——
海啸般的病痛折磨、无尽的孤独思念、刻骨的遗憾与深沉的内疚轰然将他淹没!他仿佛亲身经历了顾言短暂一生中所有的苦涩与期盼,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泥土里。
那张信纸上爬满了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迹,是一个孩子最后的倾诉:
“哥哥,你在哪里?我快坚持不住了…药好苦,每次喝完都想吐,但我怕护士姐姐骂,都忍着…院长伯伯说,只要签了契约病就能好…可是我知道,我的病很难治好了…就算好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在我身边…”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哥哥能陪着我…如果我不在了,哥哥也要好好活着…我不需要哥哥为我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我只想哥哥…为我活下去,连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沈希声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仿佛要流尽顾言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至纯的思念。
阮绡红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呼吸都停顿了一瞬,这封信朴素的字句仿佛一枚楔子,狠狠敲进了她内心某个被紧紧封存的角落,撬开了一丝缝隙,泄露出一点久远而尖锐的回忆...她猛地甩了甩头,将那情绪强行压下。
良久,沈希声才从那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悲恸中缓过神来,声音沙哑得厉害,“顾言…他最终没有签契约,但他很可能…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炼成了‘药’。” 一想到那个渴望哥哥的孩子可能最终变成了锅中的一部分,他就感到一阵反胃的恶心和悲愤。
“嗯。”谢映沉默地、用力地揉搓着沈希声冰凉的双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他抬眼看了看那诡异流逝的天色,“先回去,快到喝药的时间了。这笔账,很快就能清算。”
阮绡红也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恢复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