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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幸运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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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薄的光线透过积满厚厚污垢的玻璃窗,勉强照亮室内无数飞舞的、如同拥有生命的尘埃。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腐朽、灰尘堆积以及木头霉烂混合而成的厚重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缓慢黏稠,只有他们小心翼翼地翻动脆弱纸页时发出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沙沙声,以及尘埃无声的、永恒的舞动。
突然,沈希声的动作停滞了。谢映几乎立刻感受到他情绪频率的细微变化,一种混合着发现与凝重的波动,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凑了上来,肩膀亲密地挨着沈希声的。
沈希声修长干净的手指停在档案架最底层——一份纸张明显更黄、更脆、边缘卷曲的档案上。
“在这里…”他极其小心地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顾言”两个稍显稚拙的墨字赫然显现,虽然墨迹已有些晕开。“从入院日期看,他可能是这家医院改建初期的首批收治者之一。”
他屏住呼吸,继续向后翻,心脏因期待而微微加速。
然而,后面的几页关键记录却被人粗暴地、彻底地撕去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如同伤口般的残边,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刻意的掩盖。
沉重的、令人失望的寂静再次降临,刚刚燃起的希望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
“啊——!”
一声凄厉至极、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资料室的沉寂!
三人脸色一变,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声音来源——药材室。
更加呛人浓烈的苦涩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气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锈迹斑斑的铁架旁倒着两个人,姿势扭曲,面色青黑。谢映长腿一跨,迅疾蹲下,指尖精准地探向颈动脉,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沉凝,摇了摇头,“没救了。”
沈希声注意到死者孙齐紫绀的唇色和指甲盖下的出血点,“不像是护士的物理手段…这症状,更像是急性中毒。”
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抽泣声从高大的铁架后传来。
阮绡红手臂一伸,力道惊人,猛地将后面瑟瑟发抖的人拽了出来。
“方泽成?”沈希声认出他是孙齐的队友,那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药有毒…那个NPC…那个NPC骗了我们…”方泽成脸色惨白如纸,瘦弱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语无伦次。
几近透明的丝线自谢映指尖悄无声息地滑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般迅捷而精准地缠绕上方泽成的全身,微微收紧,带来冰冷的束缚感,“别抖,冷静点,把话说清楚。”
谢映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压迫感,与他那张漂亮无害的脸形成骇人的反差。
方泽成被丝线束缚,看着谢映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精致却也更加诡异的纯良面容,恐惧压倒了悲伤,战战兢兢地组织语言:“昨天…我们病房那个总咳嗽的老头NPC说…长期喝那个黑药会慢性中毒…五脏六腑都会烂掉…他说药材室最里面那个暗格里…有、有解药…他们老病号都偷偷在喝…我们就信了…来找…我们三个都吃了…可他们…他们吃完就…”他崩溃地指着地上的尸体。
“解药里被掺了毒药,你吃的恰好是那片真的。”沈希声大脑飞速运转,立刻理清了脉络,“这里的NPC…很奇怪,有的会害人,有的会帮人,他们真的是系统的一部分吗?”
“呸!活该!”阮绡红双手叉腰,满脸不屑和愤怒,丝毫不同情,“早上要是肯拿出诚意共享信息,而不是想着自己偷偷捞好处,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方泽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结论。
阮绡红不再理他,从口袋掏出一颗古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骰子,开始在药架的暗格里快速翻找:“你们吃的是哪种‘解药’?指给我看!”
“那个…黑瓶子里的…白色药片…”
阮绡红左手托起一片白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药片,右手熟练地摇晃着那颗似乎蕴含着奇异力量的骰子。
骰子在药片上轻微碰撞,发出嗒嗒轻响,最终在掌心定格——五点。
“没问题,这是真的解药。”她眼都不眨,语气笃定,仰头便将药片干咽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与决绝。
刹那间,室内只剩下方泽成压抑的哽咽和三人过速的心跳声。
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阮绡红又拿起一片同样的药片,举到沈希声面前,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沈医生,信我吗?”
沈希声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和之前建立起的短暂却坚实的信任,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接过药片便仰头服了下去。
这是一种无需言明的、在生死边缘建立起的默契与托付。
谢映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滞了,所有注意力都死死聚焦在沈希声身上,连缠绕方泽成的丝线都无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后果。
他讨厌这种无法完全掌控、需要将沈希声的安危寄托于他人“运气”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久,沈希声缓缓呼出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身体内部,没有任何不适,反而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药味苦涩感似乎淡了些许。“你的能力,很有用。”
“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它。”阮绡红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闪过一丝深刻的悲怆与疲惫。沈希声敏锐地捕捉到那笑容里一闪而逝的深刻悲怆与疲惫,却未能立刻抓住其沉重的来源。
谢映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但看向阮绡红的眼神依旧复杂。
阮绡红递给他第三片药:“小帅哥,到你了。敢赌一把姐姐的运气吗?”
谢映接过药片,目光冰冷地扫过她,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你不是已经赌赢了两次。”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将沈希声也置于未知风险的感觉,哪怕风险已被验证极低。
沈希声莫名地感受到谢映身上散发出的略低气压和残余的紧张,他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谢映的手背,这是一个极其自然又亲昵的安抚动作。
谢映微微一怔,侧头看了沈希声一眼,眼底的冰霜瞬间融化了些许,反手用指尖快速勾了一下沈希声的掌心,这才将药片服下。这小动作快得几乎没人看见。
谢映若有所思地瞥一眼阮绡红的手臂,她正无意识地用右手拇指反复摩挲左手小臂的某处皮肤——那里与周围肤色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异,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接缝或接口。
危机暂时解除,谢映被沈希声刚才的主动安抚行为取悦,靠近沈希声,用闲聊般的语气低声说道,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她那种‘幸运’…代价恐怕不小。我猜,和她的手臂有关。”
沈希声想到他刚刚捕捉到的她那转瞬即逝的深刻悲怆,深感认同。“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代价。”
见三人服下药片后皆安然无恙,方泽成终于彻底明白了阮绡红的话——是孙齐的贪婪和隐瞒,间接地将他们自己推向了死亡。
害人终害己。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神空洞地瘫软在地,陷入了巨大的悔恨与茫然。
“快到送药时间了,先回病房。”沈希声看了眼窗外那依旧诡异、仿佛被加速流逝的日光,出声提醒,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回到病房不久,那如同索命符般的、平稳无波的脚步声便准时在走廊尽头响起。
护士端着铺着雪白无菌布的药盘再次出现,盘子上四碗浓黑粘稠的药汁如同深渊的凝视。
这次,没等谢映再次施展他那套“怕苦要糖”的戏码,护士那空洞的目光竟先一步落在他身上,僵硬地、如同程序设定般,主动将一块糖纸同样皱巴巴的水果硬糖塞进他手里。
这个细微的“优待”,非但没让人感到安慰,反而更添一丝被无形之物时刻监控的毛骨悚然。
在护士那玻璃珠般的眼睛寸步不离的注视下,任何小动作都无异于自杀。三人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只得接过药碗。
沈希声深吸一口气,将碗沿凑近唇边。苦涩到极致的药液刚滑入喉咙,排山倒海的、不属于他的杂乱情绪便如同决堤的狂暴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精神堤坝!
绝望、恐惧、痛苦、哀求……无数负面情绪碎片尖啸着涌入他的感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握着碗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却强忍着剧烈的精神冲击和翻涌的生理不适,仰头将剩余的毒药尽数吞下。
护士似乎“满意”了,平滑地移走。
门刚关上,沈希声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冲至角落那肮脏的洗手池边,剧烈地呕吐起来,将方才喝下的浓黑药汁尽数吐出,伴随着短促而压抑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的干呕声。
“这药里…混杂了太多人的情绪…太强烈了…”他喘息着,用手背擦去嘴角污渍,脸色苍白得透明,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谢映迅速上前,温热干燥的手掌稳稳地贴上他微颤的后背,轻柔地、规律地拍抚着,语气中是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怎么样?身体能承受得住吗?”那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料,中和了沈希声体内透出的冰冷,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慰。
沈希声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直,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呼吸和仍在嗡鸣的大脑,强迫自己恢复惯常的冷静,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我们喝的那些药…根本不是什么草药…是用活人能量炼成的!”
“你们快看!”阮绡红指着窗台,声音因惊骇而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只见窗台那盆原本彻底碳化的枯植残骸中,此刻竟诡异地抽出了几枝妖异的、呈现出不健康蜡黄色的嫩芽!顶端更是违背常理地、急速绽放出几朵猩红欲滴、形态扭曲如凝视眼球的小花,正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窥视着房内的一切。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顺着三人的脊柱爬上,直冲天灵盖!
“这是天井里的植物…”沈希声认出了那独一无二的、令人不适的花形,胃里一阵翻搅。
他抬头,目光穿透肮脏的玻璃,与窗外那片在暮色中愈发沉默而庞大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植物阴影遥遥相对。
一个强烈的、令人战栗的直觉狠狠击中了他——
那些诡异植物的源头,那些所谓的“药”的真正核心,就在那片浓绿的、吞噬一切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