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替嫁 ...
-
她住的梧桐小院离薛凝月的院子很近,只要她出声呼喊,定能唤来府中护卫——为自己收尸。
青葙吓得六神无主,径直跪下抱住那黑衣人的腿,哭喊着:“大人饶命啊,要杀就杀我吧,我家小姐年轻貌美还没许人家呢……”
飞白一脚将聒噪的她踹到角落,提剑恶狠狠地盯着宣岁宁道:“难道我就许人了?要怪就怪你们不该惹殿下吧。”
宣岁宁心里一凉,果然是那位派人来杀她。感觉到那冰冷剑刃即将刺破皮肤,眼眶瞬时不自觉地发热,额间渗出诸多细碎汗珠,强装镇定道:“太子殿下玉骨天成虚怀若谷,难道连我们这般无依无靠的孤女都容不下?”
“殿下龙章凤姿志在千里,定然不会与无知小女子计较的,是吧?”
烛影昏黄,她那楚楚可怜的姿态再配上温软真诚的语气,真叫飞白愣住了,这天下竟有人会诚心诚意地夸赞太子殿下,实属难得,杀了岂不可惜?他快速思考后收回长剑说:“容我回去问问。”
楚辛珏在寝榻上听完飞白的转述后,长眸轻阖道:“如此溢美之词岂可当真?”
飞白立马提剑转身,准备再去杀个回马枪。
“等等——应当是肺腑之言,小乞婆罢了,只当是放生了。”
宣岁宁和青葙枕戈待旦了两日,见太子未有动作才稍稍放下心。青葙只呼小姐英明,宣岁宁不置可否道:“没想到尊贵如太子,也喜欢被人奉承着。”
三日后。
尊皇后懿旨,太子楚辛珏与永庆侯府嫡女薛凝月大婚。
因时间仓促,本就人丁稀少的薛府,上下更是忙得团团转,连不懂婚仪的宣岁宁都被叫去打下手。
昏时,礼部携皇家仪仗亲迎,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整个京都热闹一片。
白马上端坐着的新郎官楚辛珏身高体长,玉冠束发,一身金蟠龙纹绛袍,再搭上金丝白玉绶带,气度雍容,极显华贵。连却扇后的薛凝月都忍不住啐了句:“人模狗样。”
站在薛凝月身侧的宣岁宁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随后轻扯她衣角提醒道:“薛小姐,这叫芝兰玉树,贵不可言。”
只见薛凝月美眸微眯,红唇轻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也就是衣冠楚楚罢了,可惜,本小姐无福消受。”
前殿宾客如云,等二人过完诸多礼仪,便拉着新郎官去吃酒。若放在平时,大多数人都对暴躁狠毒又喜以势欺人的太子避如蛇蝎,如今趁他大婚不好发作便都胆大了起来,只想找回往日里被欺去的三分颜面。
月上树梢,东宫寝殿内红烛高燃,照得鎏金喜字熠熠生辉。盛装打扮的新娘独坐喜塌,她打发走一屋喜婆丫鬟后,直接将却扇一扔,露出盛妆后国色天色的小脸,红唇轻扬,眸光闪动。
“雀儿,去将宣岁宁唤来。”
宣岁宁忙了一天,这会儿正带着青葙在偏殿休息,她原是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毕竟前几日还亲眼瞧见那两位闹得极其难堪,
但薛老太君特意着秦嬷嬷吩咐她随行薛凝月出嫁,留在东宫陪她几日,她实在不好拂了她意。所以今日她刻意避着点,万一叫太子瞅见她又杀意涌上心头可就惨了。
宣岁宁独自走进灯火通明的寝殿,只见满屋喜气,薛凝月左右无人侍奉,只一个人从容地倚在榻边,面上含笑,与之前的愤懑怨怼大不相同。
她不是很排斥这桩婚事吗?如今瞧她这满脸难掩喜悦之色的模样,宣岁宁直觉得有些奇怪。
她稍显生疏地行着宫礼,连称呼也一并改了,问道:“太子妃,唤岁宁来是有何事?”
“你去把门关上,不,是栓上。”
宣岁宁虽心存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办。依她俩短短几日的交情来说,绝对是没有什么体己话好说的,何况是在洞房花烛这般重要的时刻。
门关上后,薛凝月那厢突然热情地朝她招手,宣岁宁不禁秀眉轻蹙,顿感腿脚不如往日般松快。
她心里打着鼓面色不显,缓慢上前试探道:“太子妃,可是想家了?”
“非也,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儿,你再过来点——”
红烛晃悠,照得一身红色喜服浓妆艳抹的薛凝月就像会吃人的妖女一般,她一双漂亮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宣岁宁,那涂满口脂的红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瘆人的红信子。
宣岁宁顿时眼皮跳得厉害,直觉告诉她——小命危矣!
果不其然——
她刚试探性地往前挪动一步,甚至连脚后跟都还没着地,那娇笑着的红衣妖女就迫不及待地跃过来,从腰间掏出她那蓄谋已久的手帕径直捂住了她的口鼻,连一句情由都未来得及说,便直接将她捂晕了过去……
薛凝月利索地将二人衣裳互换,随后把宣岁宁推到床上一通捣鼓,再把她拉起来靠坐着,最后掏出红盖头盖头上。临走前,又往她腰间塞了件东西,潇洒道:“以后,薛凝月这个身份就送给你了,在东宫好好混,可别给我丢脸!”
宣岁宁苏醒后,惊觉自己浑身僵硬,一动都能不动地坐在床榻边,喉咙哑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浑身上下都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猩红中,闷得喘不上气。
怎么回事?不是让她死?
宣岁宁脑袋嗡嗡响,轻轻垂眼调整思绪,这时,一双绯红金丝云纹锦靴撞入眼帘,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劈天盖地的唱词。
“愿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凤鸾比翼,鸳鸯同心。”
“玉偶天成,良缘永结。”
……
一句句吉祥话如水般将人淹没,浇得宣岁宁背脊发凉,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何事,交叠在一起的青葱玉指互相掐着,掐出深深血痕也未觉痛意。
薛凝月怎么敢的?!这可是死罪……
她才十八年华,晚膳还没用,难道等会儿就要做个饿死鬼上路了?
喉咙堵得更厉害了,就像被扼住脖子一般难受,竟连话都叫她说不出,这个杀千刀的薛凝月,药下得如此猛,她就不该轻易着了她的道。
宣岁宁越想越气愤,眼睛气得通红,眼泪忍不住滑出眼角。
她泪眼婆娑,看不真切,只觉那双锦靴来回晃荡,步伐虚浮,似是饮醉了酒。
楚辛珏颤巍着拿起如意金秤,跌跌撞撞地往床边走去,还不忘朝身后喝道:“滚,都给孤滚出去——”
姑子和侍女们还未开口讨喜钱,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太子殿下向来脾气不好,饮酒后更甚,可千万不能留在他身前触霉头。他们不仅要滚,还要滚得越远越好。
室内顿时清净,只剩红烛燃芯的噼啪声,和楚辛珏沉重的脚步声。随着他越来越近,盖头下的宣岁宁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楚辛珏每往前走一步,她都觉得是死神在倒计时,若不是不能动,她此刻恐怕都要抖成筛子。
情急之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到手背上,将裙面染出一大片幽暗的深红。
宣岁宁从小就有个毛病,只要情绪波动大就会不停地流眼泪。这个毛病惯会让人尴尬失礼,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努力控制情绪,逼自己平和温吞,渐渐的就很少泪如雨瀑了。
不成想,才到京都几日便发作了数回。
楚辛珏在离宣岁宁一步之遥处停住,即便是看不见真容,那隐约可触的压迫感仍令人感到窒息。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奢靡的沉水香,刺得宣岁宁鼻头痒痒的,她掐住虎口抿死嘴唇,生生将喷嚏忍了回去。
不幸的是,这下她的眼泪流得更甚了,就像初入京都那天遇到的滂沱大雨一样,连绵不歇。
楚辛珏眸色幽深地盯着那如瀑般砸在白皙手背上的眼泪,咬牙切齿道:“嫁给孤竟让你这般不情愿?”
宣岁宁开始抽搐,哭得更欢了,她说不了话,也不敢说。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突然浮现三日前拾得的那支姻缘签,何止是遇人不淑啊,只怕立马就要客死他乡了……
“晦气!”
楚辛珏拧眉,目眦欲裂,愤怒地将如意金秤砸到地上,袖袍翻浪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时顺便将那碍眼地鸳鸯铜盆踢翻了去。不巧的是,那飞溅而出的水直接将他鲜红喜服染湿了大半……
楚辛珏:“……”
“飞白!!!”
“啊——在,在在呐……”树上挂着睡觉的飞白立刻从梦中惊醒,一跃而下跪在楚辛珏面前。
“把这门给我锁上,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
飞白:“……”
话本里说女人都是水做的,要捧在手心哄,他家殿下倒好,新婚夜把新娘子惹哭不说,还要把她锁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飞白撅着嘴将寝殿落了锁,还好心问候了句:“太子妃请早些安歇。”
屋内哭懵了的宣岁宁只隐约听到寝殿外些许动静,嗦着鼻子,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把太子殿下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