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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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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岁宁瞬间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凉气。
她立即不假思索地拉着青葙跪下,还没等她开口求饶。
青葙率先脱口而出:“太、太子殿下饶命!”
宣岁宁瞪大双眼,掩在袖中的手悄悄伸过去掐着青葙。
“啊——”青葙吃痛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瞬间面色煞白,赶紧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不再言语。
黎辛容神情冰冷,长眸轻狭,用看死人的眼神睨着她们。
两人衣裳褴褛形容狼狈,背脊挺直的那名纤弱女子更是发髻散乱满身污泥,未点红妆的脸憔悴得像没吃过饱饭的饿鬼,除了那双含光若水的眼睛,其他的,寡淡至极。
“薛凝月,你说孤在你府中杀两个乞婆,薛府可有异议?”
话音刚落,宣岁宁后背便惊出冷汗,太子之位何其尊崇,要杀她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她眉间染上惧色,热泪不由自主地充盈着眼眶,又赶紧低头,任泪珠悄无声息地滑入衣裙。
楚辛珏抬眸间恰巧瞥见那水眸扑闪,眼泪如流光般漫过眼睑,又堪堪忍住的模样,眸色愈发幽暗。
他最烦女人哭。
薛凝月撇嘴,太子要在任何地方杀两个乞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何况此二人行迹鬼祟地在侯门徘徊了一下午,她正想拿她们问罪。不过,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和他对着干。
“祖母不喜杀戮,你若执意如此那就请便。”
她知道,纵使太子向来纨绔任性,也不得不顾忌薛家老太君的颜面,毕竟薛老太君是当朝冯皇后的亲姨母。
楚辛珏神色未动,思索间指尖搭在腰间玉牌上轻点着。
青葙头埋得更低了,瑟瑟发抖。
宣岁宁可不想死,调整好情绪后赶紧抬头陈情:“请殿下和薛小姐明鉴,我和青葙是从江州而来只为投奔薛家,不料京都亦是大雨漫城,我二人不幸淋了雨,叫门不成只好待在原处等侯。”
“家中与薛老太君有旧交情,此番江州水患数万百姓受灾,我们宣家房屋尽毁,也无钱帛傍身,只好舔着脸过来讨口饭吃。”
薛凝月冷哼,年年都有许多人上永庆侯府打秋风,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这远在几百里外的江州宣家倒是闻所未闻。
“这么远来到我们薛家讨饭吃,看来确实是饿得紧。”
薛凝月讽刺意味溢于言表,青葙不自觉红了眼,若不是宣家老爷偏心,嫌小姐跟去凉州舅父多出了个累赘,她们二人又何需千里迢迢来京都受人奚落。
宣岁宁不为所动,依旧安静地跪在那,只是脊背暗暗崩直了几分。
“薛小姐还是先想想自个吧。”楚辛珏不愿再浪费精力在两个乞婆身上,等此厢事了便让飞白将她们杀了。他拂袖而过,示意飞白抓着薛凝月往正厅去。
薛凝月与太子楚辛珏幼时订婚,两人只在宫宴上见过几次,私下并无来往,更谈不上情分。多年来,两人一直都是进退有礼相安无事,原本以为可以等到明年春后正式完婚。不料近些年,太子名声愈发难听,薛凝月本就心高气傲,自然就生出了别的心思。
如今楚辛珏既然要在薛家把事情戳破了,她倒是不怕,说不定这婚约能就此解了。
三人走得气势汹汹,等拉开一段距离后,宣岁宁颤巍着起身,叹气道:“出来讨生活可真不容易。”
青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后怕道:“小姐,要不还是我们回家吧,这些贵人们可不敢相与。”
“傻青葙,我们哪里还有家?如今太子私密叫我们瞧了去,只有设法留下薛家才能保住性命。”她整理好行装,打量着这偌大的永庆侯府。
入眼的是高门阔院,碉楼玉栋,山水花木伴着九曲连廊,好生庄严气派。只是这前院一个下人都没看见,安静的可怕。
“眼下问不着人,这般狼狈去拜见薛老太君确是有些失礼。”
“小姐,咱刚刚不就这般见太子的吗?”
回想到太子那张冷如冰霜的脸和极其迫人的气场,宣岁宁不禁打了个寒颤。
“啊啾——”
“这侯府今个儿不太平,我们得小心点,先去找薛老太君保命要紧。”
两人摸索着往里走,路上碰见一碧衣侍女,跟她交代了情况,那侍女便领着两人去东厢侯着。
宣岁宁趁机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袭浅绿窄袖褙子搭上月白罗裙,清新素净,爽利许多。
她坐在屋里饮了好几杯热茶,又候了许久,听正厅那边动静小了许多,才走出屋去。
日暮时分,天地混沌,廊沿的水渍晕作一滩,黑乎乎的,比这暮色还要阴沉几分。
“三日后,孤与薛小姐佳偶天成。”
清透寒凉的声音从正厅传出,然后又是一片物件着地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哭喊的声音。
须臾后,一道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疾步走了出去,蓝衫持剑少年默默跟在后面。
宣岁宁不自觉屏了一口气,她赶紧回屋躲了起来,她可不想再次对上阴沉暴戾的太子,只盼他快快将自己这只小蝼蚁忘了去。
她不知道的是,楚辛珏已经命飞白晚间取她性命。
不一会儿,先前的碧衣侍女便来唤她,说是薛老太君请她进去说话。
宣岁宁跟在她后面,紧紧捏着袖中素簪,心中有些忐忑,母亲语焉不详并未与她说清缘由,照如今这情形,若非有天大的情由,这侯府的秋风她怕是打不成的。
正厅内,一片狼藉,瓷瓶碎片和沙土花木混在一块,连块下脚的地儿都难找,而始作俑者薛家大小姐此刻正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紫棠绣金大褂的威严老太太,头发霜白,持着碧绿松石念珠,目光如炬地盯着宣岁宁。
“小女江州宣岁宁见过老太君,代家父家母问老太君好。”宣岁宁双手托簪,躬身行礼。
薛老太君边上的秦嬷嬷走过来接过宣岁宁手上的素花银簪,仔细瞧了眼后脸色一变。
她递到薛老太君面前,低声道:“是芸娘,她是芸娘的女儿。”
薛老太君眼睛微咪,随后不动声色地将银簪捏在手中,平静道:“好丫头,一路受累了,此后你可有何打算?”
宣岁宁暗惊,家中竟真的与薛老太君有攀扯,先前碧衣侍女定然已将她来意尽数转告,眼下她未问及自己家人,且这般问话,当真是不肯收留?
她眸光暗了暗,随即毕恭毕敬道:“回老太君话,我宣家自祖父过世后便家道中落,如今江州水患宣家受难,不得不四处投奔。母亲常常念叨老太君为人谦和宽宥,岁宁愿意侍奉老太君左右,但求老太君庇佑。”
话音落后一片寂静,宣岁宁沉眉思虑,如若永庆侯府不肯收留,她和青葙该作何打算?
“祖母,您当真舍得我与那楚辛珏成婚吗?您可知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他的?”薛凝月回过神来,起身幽怨地看着薛老太君。
“他是太子,你嫁与他便是太子妃,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可是多少贵女求之不来的福份,切莫糊涂!”
“太子又如何?还不是受制于冯皇后,以后谁当皇帝还说不一定呢。”
“放肆!你这个逆女,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薛老太君气愤地拍着桌子,双眼瞪着薛凝月,“刚刚太子已经表明态度,等他回去禀明皇后,三日后你们二人便提前完婚,也算是为久病缠身的圣上添添喜气。他已然承诺今天的事不再追究,难道你还要为了七皇子抗旨拒婚不成?”
“可是,这京中人人都道太子楚辛珏纨绔霸道,纵情声色,更无半点才德,不然皇上病重,为何是皇后监国?他楚辛珏的太子之位,旁人都只当是个笑话。”
这下,薛老太君浑身发颤,差点气晕了过去,秦嬷嬷赶紧不停地帮她拍背顺气。
连旁听宣岁宁都听得额角一抽一抽的,太子再不堪,也是储君不可枉议,若叫有心人听去必会招惹是非。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的事要是传出去,我们薛家的颜面何存?若不是你爹娘出门远游,我今天必叫他们打死你这个不孝女!”薛老太君怒指薛凝月,“三日后,便是死,我也要把你抬到东宫去!”
薛凝月面无苍白无力辩驳,空洞的目光不自觉挪到杵在她跟前的宣岁宁身上。
只见她身姿纤弱窈窕,白净恬淡,虽衣裳朴素未施粉黛,却清秀温婉,与之前的狼狈模样判若两人。
仔细打量下,那身形和眉眼处似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连声音都颇为肖像,她顿时眸光闪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划过脑海。
“祖母,您消消气,都是孙女不好。我与这宣姑娘一见如故,不如就让她留下陪我几日吧。爹娘时常不在家,您又喜静,将好多下人遣了去,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我瞧着新鲜。”
一见如故?!
闻言,宣岁宁扭过头去莫名地看着这位薛家大小姐,她何时与她一见如故了?!
薛老太君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想说太多,思忖片刻后道:“也好,多交些朋友改改性子,免得身在福中不知福。宣家丫头,以后你就安心在这永庆侯府住下,缺什么只管与秦嬷嬷说。”
宣岁宁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何缘由,她能留下来就好。她赶紧对着众人行礼,真诚道:“谢老太君,谢薛小姐,小女必会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秦嬷嬷,领人下去安排吧,对外只说是远房表小姐。我也乏了,月儿过来扶我回房休息去。”
“是。”
宣岁宁看了眼薛凝月,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出言帮自己。
秦嬷嬷领着她去后院,忍不住说了句:“表小姐,老太君慈悲,宣家可莫要失了分寸。”
宣岁宁顿住,停步问道:“嬷嬷这是何意?您可知家中与老太君是何渊源?”
秦嬷嬷也是一愣,随后叹气道:“哎,原来芸娘并未告知表小姐,也好,那你只当是什么也不知道,更不要在老太君面前提起。就安心待在薛家做表小姐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宣岁宁不好再问,心里却更加疑惑,她母亲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自与父亲成婚后便一直待在家中操持家务教养子女。莫非是成婚前曾在薛家当过差?
“嬷嬷,那根银簪呢?”
“那本就是薛家旧物,不值钱的,表小姐若是想要,明日我便差人去库房挑几支好的给你送过去。”
“嬷嬷客气,我本就不喜奢华,只好拂了嬷嬷美意,那银簪既是薛家旧物,这下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秦嬷嬷笑着点点头,称赞道:“表小姐是个通透孩子,以后会有大造化的。”
宣岁宁低头浅笑,心情却很复杂,今日可谓是一波三折,几尽奚落,这会儿好不容易听到了句好话,倒是有些恍惚。
她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活着,至于未来会怎样,那是未来的事情。
直到深夜,一把长剑抵在她喉间,她才知道,原来活着才是这世间最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