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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逼婚乍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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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言在庆喜班的日子,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白日里是沉默寡言、跛足劳作的杂役“严宁”,夜晚和清晨则是那个在无人处拼命压腿、吊嗓、对着水面反复练习身段眼神的“疯魔”学徒。
她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那条残腿在她的坚持和药力作用下,虽不可能恢复如初,但力量和控制力增强了不少,她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将那种微跛的步伐融入某些特定角色,化缺陷为特色,形成一种独特的、带着悲怆与韧劲的舞台风格。
她的嗓音原本因受伤和刻意压抑而沙哑,但在她不懈的摸索和苦练下,竟真的练出了一种苍凉遒劲、别具一格的老生腔调,虽不及科班出身者圆润醇厚,却自有一股打动人的狠劲儿与故事感。她不再仅仅跑龙套,开始在一些折子戏里担任有几句唱词的小配角。
班主何世藩看在眼里,惊在心中。他走南闯北几十年,见过太多吃戏饭的人,有天赋的不少,但像“严宁”这样,身负残疾、半路出家,却凭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和悟性硬生生闯出一条窄路的,实属罕见。这小子(他始终认为严宁是男子)眼里有股火,一股烧不尽的火,这火能让他在台上发光。惜才之心,渐渐压过了最初的怜悯和实用主义。
何班主开始有意无意地多分给她一些机会,甚至偶尔会出言指点她几句关键的身法或唱腔。宁愿言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她知道,这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她必须成为角儿,至少是能引人注目的角儿,才有价值被“献”入那座帅府。然而,她全身心投入的“修行”,却意外地吸引了另一个人的目光——红姑。
红姑是何班主的独生女儿,性子泼辣爽利,模样在戏班子里也算拔尖,从小跟着戏班跑码头,见惯了各色人等,心气颇高。班子里不是没有年轻俊俏的武生小生对她表示过好感,她却总觉得那些人油滑轻浮,难入眼。起初,她对父亲捡回来的这个瘸腿哑巴(她私下觉得严宁跟哑巴差不多)杂役,只有几分出于江湖儿女的怜悯和偶尔的呵斥。
但渐渐地,她发现了“严宁”的不同。她看到他在无人处摔得浑身是泥却一次次爬起练习的倔强;看到他在台上即使扮演微不足道的角色时,那双眼睛里透出的、与残疾身体不符的惊人光彩;看到他沉默地承担最脏最累的活儿,却从无怨言;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寂寥。这种复杂的特质,混合着残疾带来的脆弱感与他骨子里的坚韧,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致命的吸引力。
红姑发现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无法从这道沉默而孤寂的身影上移开。她开始主动给他留饭,在他练功受伤时,嘴上骂着“逞能”,却偷偷塞给他更好的伤药,甚至会在他被其他伙计嘲笑时,泼辣地怼回去。
宁愿言全部心思都系在远方那座帅府和那个人身上,对红姑的特别关照,只以为是江湖义气和小姑娘的善良,并未多想,只是礼貌而疏离地表示感谢。她越是如此,红姑越是觉得他与众不同,那份情愫如同春草,悄然滋生,越发蓬勃。
终于,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戏班宿在一处破庙。众人皆已睡下,红姑却辗转反侧。她看到宁愿言(严宁)独自一人坐在庙外的石阶上,望着京都方向出神,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落寞。红姑心一热,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喂,瘸子,大半夜不睡,装什么深沉?”她故意用惯常的语气开口,声音却有些发颤。
宁愿言回过神,见是红姑,微微颔首:“红姑姐,这就睡了。”红姑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严宁……你……你觉得我怎么样?”宁愿言一愣,不明所以:“红姑姐爽利热心,自然是好的。”“那……那我要是说……我看上你了呢?”红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带着少女特有的勇敢和羞涩,直直地盯着他。宁愿言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遇到这种情况!红姑……看上她了?看上这个“瘸腿杂役严宁”?
巨大的错愕和荒谬感让她一时失语,只能愣愣地看着红姑。红姑见她如此,以为他是惊喜过度,或是自卑于残疾,便更加直接道:“你别嫌我说话直!我红姑瞧上的人,不在乎他腿脚好不好!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那股子劲儿!你跟班子里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你娶了我,以后就是班主的女婿,再没人敢瞧不起你!我爹也会尽力捧你!”
宁愿言终于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涌起滔天巨浪。她急忙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慌乱,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开口:“红姑姐……你……你别开玩笑……我一个残废,朝不保夕,怎么配得上你?我……我从不敢有此妄想!”“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红姑性子烈,见对方推拒,有些恼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她敏锐地追问。
宁愿言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能暴露!她死死咬住牙关,摇头:“没有……我只是……自知不配,不敢耽误红姑姐。”红姑却不信,只觉得是他迂腐自卑,又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跺了跺脚:“我不管!反正我的话撂这儿了!你好好想想!”说完,红着脸跑回了庙里。宁愿言独自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这突如其来的桃花劫,打乱了她所有的步调。更糟糕的还在后面。红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第二天便将心事透露给了父亲何班主。
何班主起初也是大吃一惊。他赏识严宁的刻苦和潜力,但也从未想过将女儿嫁给他。一个来历不明、腿有残疾的穷小子,如何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但架不住红姑铁了心,又是哭闹又是绝食。
何班主仔细思量一番,竟也慢慢改变了想法。严宁这小子,虽残疾,但心性坚韧,懂得感恩,又有股成角的潜质。
如今戏班子生意越发难做,若能得此佳婿,将来或许真能撑起庆喜班的门户。至于腿脚,反倒成了让他安心留在班子里的牵绊。
于是,何班主找了个机会,直接将宁愿言叫到跟前,开门见山,语气虽还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严宁啊,红姑的心思,你也知道了。这丫头一根筋,看上你了。我呢,也觉得你小子是块可造之材,虽然腿脚不便,但若能安心留在班里,好好唱戏,待红姑好,我这庆喜班的将来,或许就能交到你手上。这门亲事,我看就这么定了吧。选个日子,给你们把事办了。”
宁愿言只觉得五雷轰顶! 班主这不是商量,几乎是通知! 她看着何班主那看似慈祥却隐含威压的眼神,又想到红姑那热烈执拗的目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答应?绝无可能!她是女子,心有所属,身负血海深仇,岂能在此娶妻生子?拒绝?以何理由?若强硬拒绝,必然得罪班主和红姑,
她立刻就会被赶出戏班,失去这唯一的立足之地和接近帅府的机会!甚至可能因为拒绝得蹊跷,引来对身份的怀疑!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一边是步步紧逼的“姻缘”和看似安稳的未来,一边是危机四伏、却通往唯一执念的险路。
她该如何选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她必须立刻想出一个既能暂时稳住对方,又不至于弄假成真的缓兵之计。否则,一切计划,都将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