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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惊绝众人 ...

  •   济世堂带回的药材和那个令人心悸的消息,如同冰与火,同时在宁愿言体内交织冲撞。

      虎骨舒筋膏药效猛烈,敷上后伤处如同万蚁啃噬,又痛又痒,她却甘之如饴,仿佛这痛苦能磨砺她的意志,提醒她目标所在。内服的汤药苦涩难当,她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日准时煎服。

      她变得愈发沉默,像一块投入深海的顽石,所有的心事与计划都严密地封存在那副瘸腿杂役的皮囊之下。白日里,她依旧勤恳地做着所有分内杂事,甚至更加卖力,劈柴、挑水(用未受伤的腿和手臂借力)、整理行头,仿佛认命于此。

      班主和红姑只当她是想报答救命之恩,虽觉她沉默得有些过分,却也并未深究。唯有夜深人静,当戏班喧嚣散尽,她才会在属于她的那个狭窄角落里,就着微弱月光或油灯,开始另一种“劳作”。

      她偷偷取出藏好的、效果更好的药膏,一遍遍按摩那条残腿,忍受着剧痛,尝试做一些极轻微的、恢复性的拉伸和力量训练,汗水常常浸透她的破旧内衫。每一次咬牙坚持,眼前浮现的都是苏宁云可能正在承受的苦楚。更重要的是,她开始近乎疯狂地观察、偷师。

      庆喜班虽非名震南北的大班子,但行当齐全,唱念做打自有规矩。宁愿言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和记忆力。她借着整理戏服、摆放道具的机会,近距离观察那些角儿的身段、台步、眼神、手势。她躲在幕布后、戏箱旁,凝神细听每一句唱腔,每一个锣鼓点,在心中默默摹仿、记诵。她发现,戏台上,那浓墨重彩的油彩、夸张华丽的头面行头、程式化的表演动作,是极好的伪装,足以模糊甚至改变一个人的本来面目。

      而台下看客,沉迷的是那个被塑造出来的“角儿”,而非皮囊之下的真人。这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可以接近那个目标而不被轻易识破的身份掩护。她要登台。

      不是以女子身份,而是以一个“陌生”的、或许能因某种特质(比如残缺带来的特殊韵味,或是她暗中苦练的、可能与众不同的唱腔)而引人注目的“男伶”身份。这个念头大胆而疯狂。她虽幼时因家族要求,接触过音律戏曲(视为修养的一部分),但距离真正登台演出,不啻天渊之别。更何况她腿有残疾,身段大打折扣。

      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接近那座帅府、打探苏宁云消息、甚至……寻找机会的途径。大帅既好伶人,这便是投其所好的敲门砖。她开始利用一切机会练习。

      清晨,她第一个起床,躲到河边僻静处,对着潺潺流水,压低嗓音,尝试发声,摸索着那股丹田之气,寻找既能掩饰本音又符合老生或小生韵味的腔调,常常练得喉咙嘶哑出血。

      夜晚,她确认无人后,会在角落里借着月光,忍着腿痛,练习最基础的身段、云手、圆场,哪怕每一步都跛得明显,她也强迫自己将这种缺陷融入动作,试图形成一种独特的、带有悲怆感的表现力。

      过程艰辛无比。无数次,她因腿痛摔倒在地,因找不到腔调而焦躁万分,因看不到希望而陷入短暂的绝望。但一想到苏宁云可能正身陷囹圄,甚至面临不明不白的“病故”威胁,所有痛苦便化作了更加偏执的坚持。机会悄然来临。

      一次,班子里唱武生的角儿意外扭伤了脚,一出需要武生配戏的折子戏眼看就要开天窗。班主急得团团转。

      宁愿言跛着脚,默默走到班主面前,低声道:“班主,那出戏里武生的走边和几下开打,我……我私下瞧会了些,要不……让我试试?”班主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一个瘸子要演武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红姑直接嗤笑出声:“严宁,你烧糊涂了吧?就你这腿脚,上台别把台板踩塌了!”宁愿言没有争辩,只是深吸一口气,就在众人面前,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却异常精准地比划出了那几个武生亮相和走边的招式框架,虽然腿脚不便导致动作变形,但那眼神、那架势,竟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和韵味,与她平日沉默杂役的形象判若两人!班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走江湖多年,见过各种奇人异事。

      这严宁,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暗地里下了这等苦功?虽说腿是硬伤,但这股子劲儿头和那眼神里的东西,或许……或许真能顶一下急?死马当活马医吧!班主一拍大腿:“好!就让你试试!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演砸了,坏了班子的名声,你可就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那场演出,宁愿言几乎拼上了性命。她将腿部的残疾巧妙地融入角色的踉跄或悲愤之中,唱腔虽还稚嫩,却因她那特殊的沙哑嗓音和灌注其中的真实情感,竟意外地获得了几声零星的喝彩。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出错,顺利撑下了全场。下台后,她几乎虚脱,腿疼得如同再次断裂,冷汗湿透了重重戏服。班主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就跟队跑跑龙套,试试开口吧。”

      虽然只是龙套,但对宁愿言而言,已是巨大的突破。她终于获得了登台的机会,获得了在油彩浓妆下隐藏自己、观察外界的机会。

      她更加刻苦地练功、吊嗓。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受损后,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苍凉韵味,适合某些落魄英雄或悲情角色的唱段。

      她专攻此道,暗中揣摩。她依旧穿着男装,用布条紧紧束住胸部,用脂粉进一步模糊面部线条。

      戏班里的人都当她是个身残志坚、妄想成角的怪人,有时嘲笑,有时又难免因其刻苦而生出一丝怜悯,但无人怀疑她的性别。“严宁”这个瘸腿龙套,开始在庆喜班的戏台上,有了一席之地。

      每多登一次台,每多学会一段唱,她离那个疯狂的计划就更近一步。油彩之下,是她日益坚定的复仇救赎之火。

      跛足的每一步,都踏在通往帅府深渊的路上。她不知道未来如何,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粉墨登场,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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